玉清殿後山翦香圃。
山巒霧障,雲絮點染,花圃裏玉葉騰芳,浪蕊飄搖。
在花圃的正中央,卻生生被人劈出了一個偌大的圓形地界。那裏寸草不生,卻植滿了綠得斐然的菩提樹。菩提樹,枝繁葉茂,葳蕤灼灼,開便了我的視線。像是一把綠意蔥蘢的熊熊烈火,頃刻在我的眸底燃燒起來,春風微微一撩,便席卷了我周身。
山重群岫晚,地闊片繁春。
我遙遙凝望著這片繁盛的菩提樹,心底卻不知為何,兀自生了一片荒涼。
冥劫攜著我的手,緩緩道:“不用擔心。”
我懶懶笑道:“我不擔心,司顏南門賦親自為我換容,我如何會擔心呢?”
聽我此言,冥劫暗裏握了握我的手,似是要給予我勇氣。我心上一愣,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熾熱的溫度,沒有由來得,我突然覺得悲傷。
我甩開他的手,冷道:“我去了。”
冥劫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悵惘一笑,深沉幽綠的瞳孔裏,驀然生了一兩縷悲傷。那悲傷從他眸底晃蕩出來,在他眼角眉梢洇開,洇出一大片濕潤又頹喪的繁盛花朵來。
我背對著他,道:“這些天,雖然你待我不好,但我還是要謝謝你。”頓了頓,我吸吸酸澀的鼻子,又哽咽道:“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是我知道,縱使我容貌變了,人變了,記憶也變了,心卻還是不會變的。”
“阿瀾——”冥劫突然悲聲喚我,“你的人不會變,記憶也不會失去。”
“若是你不想看到我以後貌合神離,你就放棄了吧。”我攥緊掌心,鼓起勇氣道:“現在你還有機會,要不然,等我換了容貌,你就沒機會了。”
冥劫在我身後沉默不語。
我心一發狠,便道:“總之,我不會接受你的。”
話畢,不等他有任何言論動作,我便匆匆走進了南門賦為我專門的設置的渡顏十方陣。
一步踏進‘渡顏十方陣’去。
便驚覺有滾滾寒風裹挾著雷電,風馳電掣般,穿雲貫日而來,在我周遭翻騰卷湧,瞬息萬變。等到我穿過樹影婆娑的繁盛菩提樹,那些呼嘯的寒風就變得極請極緩,宛如三月清風,懶洋洋拂過依依楊柳枝,慢悠悠蕩過平靜無瀾的湖麵,輕輕掠起一片錦似的漣漪。
菩提樹生在眼前,將我與南門賦施的法陣團團圍住。
風聲窸窸,簌簌飄揚。
我歪著腦袋,滿心忐忑地等待著南門賦換容法術的到來。
他出現在我眼前。
我凝神抬眸。
南門賦還是那一身儒雅青衫,上衣對襟博袖,下裳曳地被土。
是最普通不過的衣衫,最普通不過的容貌。
然而,他有一點是最吸引我的——他的瞳孔。他的瞳孔極深,宛如千萬丈深不見底的淵藪,又極其通透,恰似兩顆皎潔皓白的琉璃墜子,蕩漾著秋水一般的瀲灩波光。
這雙瞳孔,我雖然不是特別熟悉,但是我認得。
見我抬眸凝望他,他輕輕揚唇,淡淡地對著我微笑,幽深雙瞳裏驀然布滿了層層嫋嫋的雲靄,令人無端陷足進去,逃不掉,躲不開。
我從袖中取出鈴鐺來,問他:“這鈴鐺是作何用處的?”
他瞳孔裏漸漸洇出翩翩笑意,瑩瑩熠熠的樣子,宛如驚鴻,就快要飛騰出去,“這鈴鐺——這鈴鐺是用來記錄你與冥劫的談話的。你們說些什麼,它們都能傳遞給我。你將它們握在手中,它們便能知道你最近的心事,我……我更是能知道。”
我失聲笑道:“你如何將它們送進來的。”
他眉峰一挑,“是冥劫親自允許的。”
我又笑,“你果然不愧是度厄星君座下的司顏。”
他也笑,“如何?我不是來了麼?”
他的話剛落下去,我周遭便騰起渺渺嫋嫋的仙氣,越聚越攏,翻滾迭湧,宛如霧蒸雲騰,嫋娜成一片沉沉雪靄之氣,重重似畫,疊疊如屏,將我掩藏在其中。
我在一片模糊中望著他。
我便知道,你回來的。
畢懷,你一定回來的。
就在這時,身在渡顏十方陣外的冥劫突然發現了這裏的奇怪之處。他驚覺他上了當,立時怒吼一聲,抬起手心迭湧出的滔天戾黑之氣,如破空而出的尖銳箭矢,直衝九天,便躍進法陣中來。與此同時,他掌心那道戾氣,如同蛟龍騰天般,裹挾著驚天地泣鬼神的力道,飄曳直下,頃刻逼向化身為南門賦的畢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