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這是一條通向東北麵的路。

三輛馬車在狹窄而高低不平的道上行駛。這裏是一片原野,無邊無際的不算高的樹林和比人高的荊棘、茅草,把這條彎彎曲曲的路擠夾得更加狹窄難行,車上的人不得不時時當心被荊棘、枝條打著頭,被鋒利如刃的茅草葉割破臉。時候已是深秋,曠野一片肅殺,沒一點活氣。偶爾有一行大雁飛過,很快消失在天邊。車上裝的是糧食、被褥、衣物和做飯用的鍋瓢碗盞。這三輛馬車已經走了兩天,這時已是第三天下午。到底要去哪裏,哪裏才是個頭?車上的人沒誰能回答。

最後一輛馬車上坐著老少三人,老人叫莊俶,叫莊淵的是莊俶的二兒子,兒媳是甄氏。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年輕人是莊家的舍人時建,在懷裏睡熟的是莊俶的命根子--孫子莊周。莊周五歲,剛才還不停地問這問那,一忽兒就搖頭晃腦起來,瞌睡來了。時建怕馬車晃蕩得厲害,磕著小把戲,把他抱在懷裏。時建喜歡孩子,沒事和孩子瘋玩,邊玩邊教認字,講好笑的故事,小莊周就成了他的尾巴。莊俶已年逾花甲,須發灰白。臉色比這低矮灰蒙的天空還要難看。他懷裏抱著隻黑漆鎦金的精致長盒子,盒子裏有比他生命還重要的傳家寶:楚莊王禦賜寶劍和一塊白璧。馬車走過山灣,莊俶告訴兒子說:"停下,停下,叫馬車停下!"

莊淵沒馬上叫停馬車,說:"父親,這裏離荊州很遠了,早就望不見了。"

莊俶說:"我不但要望荊州,還要望都城郢,那是我的根哪......"

莊淵很無奈,說:"都城郢比荊州還要遠。再說,父親不是停下車,朝南方望兩次了嗎?"

莊俶火了,聲音大了,說:"停車!"

甄氏說:"停車吧,讓爹了個心願。"

莊淵叫住前麵的車,再讓自己坐的馬車停下來。莊俶抱緊黑漆鎦金長盒子,從脖子上摘下那塊精致的白璧,讓兒子扶下馬車,麵朝南方,跪在道旁,將黑漆鎦金長盒和白璧舉過頭頂,說:"列祖列宗在上,莊俶無能,不但沒能為國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倒成了吃老本的飯桶、楚國富強的障礙。這也罷了,偏偏認識個叛首康正,和王族叛亂扯上了,成了罪人,不得不舉家離鄉背井,流落他鄉。自莊王至今,世代君侯對莊氏家族恩深似海,粉身碎骨難報答於萬一。哲兒隨莊將軍征雲南,為秦賊斷了歸路,生死未卜,莊俶並無怨言,蒼天可鑒。泱泱大楚,恕莊俶不忠;列祖列宗,恕莊俶不孝。此次遠離家鄉,不說永別,也歸裏無日......"

莊俶說罷,淚流滿麵,再拜,叩頭。

坐在前麵車上的小莊周被時建搖醒,抱下車,和甄氏一起來勸慰老人,兒媳甄氏說:"即便漫漫長夜,也有天亮的時候。爹,莊門不會就這樣倒黴下去的。"

莊淵也說:"是啊爹,就算兒子無用,不是還有孫兒嗎?"說著,拉過小莊周,說,"快,拉爺爺起來。"

小莊周弄不明白在那寬大的屋子裏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說走就走,而且一直坐在馬車上,在看不見人煙的野外奔跑,到底要去哪裏?但眼下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即使想,也想不明白。他想的是爺爺不是小孩,不該哭,他邊搖爺爺的肩膀邊說:"爺爺,爺爺,不哭,周兒都不哭......"

莊俶直起腰,攬過孫子,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

莊門人丁不旺,是莊俶一塊心病。膝下兩個兒子,大兒子莊哲至今音訊杳無。二兒子莊淵娶甄氏,幾年不育。後來有了身孕,莊俶當著兒子、兒媳的麵說:"老天有眼,莊門命不該絕後。無論生男生女,都是莊門之後,都會有望頭。"正是這來到人世的小生命,像在黑暗的屋子裏透進了亮光,快被淹死的時候看到了漂來的木頭或樹枝,一家人才沒有在劫難突然降臨的時候完全絕望,被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