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3 / 3)

“還有我呢。”她不依不饒,非要和子烈分在一塊兒不可。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今天,你和我一塊兒幹。”班長一本正經地說。

“我不和你一塊兒幹!”小姑娘犯開了強勁。說罷,她把目光落在子烈的臉上,仿佛是求他答應似的。子烈笑而不答,那答案自然就在不言之中了。雖說是雨季,可今天沒下雨,竟出了太陽。初秋的陽光透過樹葉射進林子裏,暖洋洋的。樹和陽光,以及此時此刻的氛圍,每一樣都熏人欲醉。我說過,在西雙版納,雨季天裏,如果能看見太陽,我們心裏真像過節一樣。更何況蘭子就在身邊呢?他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我仍能感到他那和煦的目光,感到他那不曾說出口的快樂。

“幹活兒還許挑挑揀揀?你想和誰一塊兒幹?”班長問大胖。

“我想和柳姐一塊兒幹。”小姑娘顯得更可愛了。

“你兩個天天在一起,幹活兒還非得在一起?”

“就是想在一起嘛。”

“芽,你說呢?”王國俠反而來征求我的意見。我看了看大胖,又看了看子烈。大胖一臉期待的神情,子烈望著天,一句話沒說。可那臉上的表情,比說什麼都更加清楚了。

“好了,我們三個一塊兒幹!我和大胖砍保護帶,讓子烈自己砍林帶。”

就這樣,班長帶隊伍走了。這片山上隻剩下我們三個。很久沒在一起幹活兒了,子烈很聽話。你讓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你讓怎麼幹,他就怎麼幹,決無二話。大胖和我隻管對著笑,笑個沒完沒了,就像吃錯了藥。可還沒等我們笑夠呢,子烈已經砍出好幾米遠了。

“叫他等等我們。”大胖還在笑。

“不如我們自己趕上去吧。”我終於不笑了。

“他就不能歇會兒?”大胖也不笑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他是個機器人,隻會幹活兒,不會休息。除非……你給他安上暫停的程序。”邊幹邊聊,我倆一會兒就追了上來,追到能和子烈並肩前進。“你就不能等等我們?”我生氣地開口問道。

“不等,越等你們越磨洋工。”他說得再一本正經不過。連指導員都沒這麼小瞧過我們,他算哪棵蔥呢?

“你第一天上山,就說我們磨洋工。你必須向我們承認錯誤,賠禮道歉。”我的語氣頗為嚴厲地說。

“要認罪嗎?”他一點也不開玩笑了。

“要認罪。”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要撅著嗎?”他仍然是一本正經的。一本正經地扔下砍刀,一本正經地站得筆管條直,一本正經地就準備往下彎腰了。

“蘭子烈!”

我不由得驚叫起來。尤其不堪救藥的是,我真怕他一經把原來的自己改造得麵目全非後,竟再也變不回來了。當反革命的苦難,從很久以前,便已深入到他的骨髓裏。他參加過太多的批鬥會。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下,隻要有人讓他認罪,他便會老老實實地把腰彎下去,正好九十度。這是標準的挨鬥姿勢。這姿勢使我難過極了。

“蘭子哥,不如我們休息會兒吧?”大胖這聰明的建議,立刻解決了我的窘境。

“還沒幹什麼呢,你們就又想休息?”他還是一本正經的。

“休息完了,我們再拚命幹,這還不成嗎?”大胖一臉的頑皮相。

就這樣,他終於坐了下來。我和大胖就坐在他身邊。一旦真正坐下了,我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了。置身於草木蒼鬱的膠林裏,漸漸地,我們每個人都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李忠實讓你譜的曲子,你想好了嗎?”

我當然不是沒話找話,實在是太關心這件事了。如果蘭子能把這首曲子寫出來,並在全兵團的彙演上捧回獎杯來,他的處境一定能改變很多,說不定還會有更大的收獲呢。除此之外,我還能期待什麼?

“沒有。現在,我腦子裏空得很。甭說作一首氣壯山河的進行曲,就連1234567都不會寫了。”

“這怎麼行?這怎麼行呢?這個機會,我們必須抓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給我們的機會並不多啊。”

“作首曲子就那麼難嗎?”大胖半真半假,又是一派天真爛漫。

“以前不難,現在真是難得很。這些天來,我天天想這首曲子。想來想去,改來改去。哼出來的,卻總像是《小白菜》。”他這樣解釋著。

依我看,這其中的原因是不言自明的,然而大胖卻不懂。

“《小白菜》是首什麼歌呀?”

“是沒娘的孩子想娘的歌,淒涼得很呢。”

“要不要我幫你?”

“你會作曲?”

“我當然不會作曲,可我會唱歌呀。我準能唱出你的靈感來,唱出你心中的熱情來。沒娘的孩子是我,不是你。你有媽媽,她在北京,好好的,你該高興的呀。你們想聽我唱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