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3 / 3)

“現在,我們的黨,已經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關鍵性的勝利,是自從建黨以來最大最大的勝利!”

能比打日本鬼子,打老蔣還大的勝利會是什麼呢?我當然不敢亂猜,但勝利總比失敗好!能兵不血刃地取得勝利,這成績肯定得歸功於毛主席。但轉念又一想,說是取得了勝利,那就必定是出了問題。問題越大,勝利越大,這才符合邏輯。這類話,他又講了很多。他越激動,我心裏就越踏實。能不打仗是最好的。自從一年前的軍事演習後,我們誰也不盼著打仗了。就我們每一個人的具體情況而言,多麼艱難的日子,也比戰爭要好。我看看子烈,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我又看了看老胖子,他對我行了個很帥的注目禮。隻有班長襟懷坦白,小聲地對我說:“老實點,別東張西望,就快進入正題了。”

“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他老人家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果然,指導員在說了這一大車話後,終於言歸正傳,向我們傳達了林彪事件。還要我們注意盤查過路行人,深挖林彪死黨。關於林彪反黨集團,他反而隻說了兩句:“林彪是個大壞蛋、大奸臣。他反對毛主席,我們就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

可林彪事件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卻不說了。我們全都木呆呆地站在操場上,不知該作何種表情。應該高興,記得當初聽海曦說時,我心裏確實很高興,頗有點大快人心的感覺。可這會兒呢,反而不敢笑了。大家都很嚴肅,一個笑的都沒有。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如果笑錯了,那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啊!好在時間不長,指導員一沒詞兒了,幹脆宣布散會。

散會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心中不快。指導員比我們年長,又是現役軍人。要說保衛毛主席,他理應比我們有更大的責任。他為什麼就不檢討檢討自己呢?說了要保衛毛主席,結果卻沒有保衛,反而讓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衛了我們,保衛了紅色政權。本應慚愧,可我心裏就是慚愧不起來。從海曦回來,從蘭子蹲小黑屋那陣,就知道林彪事件,就感到希望就在眼前了。現在終於不用保密,可以大張旗鼓地說出口了。可還沒等我們說什麼呢,反倒落了一身的不是。細想想,我覺得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沒有責任。雖然也無數次地喊過,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做林副統帥的好戰士。可這些並非發自我的內心。用老胖子的話說,接班人是毛主席選的,又不是我們選的,憑什麼叫我們負責呢?就是經過痛苦的反思,我認為自己也沒錯到哪兒去!選誰當接班人,我是做不了主的。這麼想時,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清白無辜,指導員責怪我們的話沒有道理。

這之後的第二天夜裏,小核桃突然大哭不止,就像死了親娘似的,自然驚動了很多人。

“你怎麼了,抽什麼瘋呢?”班長問他。小核桃隻管嚎啕,一句話沒有。

“有病上醫院,心裏難受自己忍著,我這就叫人來抬你。”老金急了,就準備抬人。而小核桃仍不言聲,仍大哭不止。這一下可真是火上澆油了!連長背起他來就往外走,絕不猶豫。小核桃照哭不誤。天哪,這家夥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呢?他真有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概。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我們大夥兒誰也不知道,連猜都猜不出來。

“你再犯渾,我們就關你的禁閉。”指導員嚴厲地訓他。自從林彪事件公開後,每個現役軍人都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戰鬥。而小核桃卻仍然泣不成聲。

“我是哭毛主席呢……”

“混蛋!毛主席萬壽無疆、身體健康。你敢哭毛主席,這不是找死嘛!”有人說。小核桃再幼稚,也知道這是一句找死的話了。

“我是哭林彪呢!不曉得怎麼地一來,竟成了壞蛋?”

“這就更混蛋了。林彪是階級敵人。他叛國投敵,你還想替林禿子翻案不成?營裏現在正發愁抓不到林彪死黨呢。再哭,你就是林彪死黨,非抓起來不可!”

我們誰都知道,指導員的話,絕對不是開玩笑。可小核桃還在哭。

“不曉得毛主席他老人家,現在……還住不住在中南海裏?”聽他如此一說,大夥終於鬆了口氣。原來,他是操心偉大領袖的安全呢。

從這以後,一切活動都停止了。每個人都變得呆呆傻傻,懵懵懂懂的。腦子裏卻轉得飛快,思考的淨是國家大事。沒過兩天,上邊又下了指示:粉碎林彪反黨集團,應該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應該高興。不能到處都搞得像開追悼會似的。連裏頓時改變了那死氣沉沉的氛圍。指導員又發話了,非得好好慶祝一下不可。慶祝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開會。慶祝出了個反黨集團,然後,又把它粉碎了。這很符合毛主席的偉大胸懷。可這麼說時,畢竟有些不順口,倒好像反黨集團越多越好似的。指導員言簡意賅,隻說,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然後便大唱革命歌曲。一首是《東方紅》,一首是《團結就是力量》。這兩首歌安全係數最高,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