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爹爹,爹爹臉色鐵青,眼眶發紅,撕了書,猶不解恨,衝回房中,將箱子裏的書都抱了出來,全部悉塞進了灶膛裏。
火舌迅速舔著書頁,火燒得越發旺了,梁令瓚大叫一聲,拿起火鉗就要把書夾出來,梁天年牢牢拉住了她,梁令瓚眼睜睜看著火光熊熊,迅速將書吞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爹,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捉弄他們了,我會聽話的,我會聽話的!你別燒書好嗎?你別啊!”
“小瓚!”梁天年聲音破碎哽咽,“這些東西沾不得!沾上就會要人命!你外公死了,你娘死了,如果不是為著你,也要跟他們一起去了!我不會讓它再害你了!”
他牢牢裏抱著她:“小瓚,你記著,不管你看了多少,懂了多少,從這一刻起,全都要忘掉,一個字、一幅圖都不要裝在腦子裏,就當你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一樣!”
爹的懷抱是她最熟悉最喜歡的地方,高興時爹抱她摘花,生病時爹抱她喂藥,睡覺時爹抱她入夢……這個懷抱永遠溫暖舒適,讓她一靠近就覺得心裏暖洋洋。可是這一刻,爹抱她抱得那樣緊,緊到弄疼到了她,爹的身體在顫抖,她看不到爹的臉,一滴熱熱的水珠滴到她的臉上,爹哭了!
“……然後我就被送到這兒來了。”
梁令瓚的眼眶有點發紅。
梁婆婆瞅著梁令瓚手裏那些紙,上看,下看,都看不出什麼名堂,隻覺得一半像學堂裏的書,一半像觀主用的符,婆婆歎了口氣:“這是個什麼玩意兒,我也看不明白,不過,你爹是我一手帶大的,他自小就性子小,很少發脾氣,這回這麼生氣,絕不是為這年什子書,一定是為別的事。”
“什麼事?”
“你爹啊,從小就愛念書,一路念到國子監,進了太史局,當了了不起的官兒,專門幫皇帝辦事情。大家都說,我們梁氏一族要興旺,全指著他了,於是一個個都去巴結。後來不知怎地,你爹忽然就回來了,你娘也沒了,就帶著你。你還小,不懂這世人拜高踩低,你爹當初有多受人奉揚,現在就有多受人作踐,唉,你爹他心裏也苦啊。我想啊,這些書沒有什麼看不得的,隻是你爹觸物傷情,看到這些書就想起從前的事兒,所以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梁天年回洛陽的時候,梁令瓚才兩歲,對於長安的事情,沒有留下任何一絲記憶,她想了想,抬頭問道:“是不是女孩兒就是不能看書?”
她的眼睛呈杏子形,睜大的時候,圓滾滾的,一對瞳仁又黑,又亮,臉又小,愈發顯得眼睛大。
婆婆拍了拍她的臉:“誰說的?看個書怎麼了?看!多識幾個字不好嗎?你爹心情不好,不給你爹知道就是了。”
梁令瓚眼睛大亮,一把抱住婆婆:“婆婆你真好!”
婆婆笑著拍她:“去去,快把衣裳換了,這一頭的樹葉草屑,真是隻猴兒!”
傍晚婆婆回來,除了一大碗濃白鮮甜的魚湯外,還帶了一小碟漿糊,等梁令瓚用剩飯喂完魚回來,她那疊紙已經一頁頁粘好,她又有書啦!
婆婆道:“看歸看,晚上仔細傷了眼睛。來,跟我把竹床抬出來。”
夜色溫柔地籠罩著小院,天空深藍,布滿繁星,像一幅無邊無垠的巨大畫卷,每一顆星辰,好像都描繪了一個奇炫迷離的故事。
梁令瓚躺在竹床上,仰望天空,視線漸漸停在某個方位良久,忽地,一躍而起,鞋也不穿,奔進屋內。
梁婆婆已經搖著莆扇快睡著了,聽見動靜,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那顆星!那顆星是紫微星,一定是紫微星!”梁令瓚翻出她的寶貝紙,仔細對照天空的一角。
梁婆婆隻見上麵墨跡點點,像是誰往紙上撒了一把芝麻,芝麻粒之間又用墨線連著,比觀主畫的符還要稀奇古怪,不由好笑:“這就是星星?哎喲喂,這是哪個爛腦殼的畫這種東西?騙小孩子!快睡了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