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陸先生,請問,可以讓我跟陸小姐說幾句話嗎?”歐太太突然開口。
剛才,陸丹羨在歐韜合墓前哭泣,心神搖蕩,沒有留意到她說話,此刻這平和似水的詢問飄入耳中,卻像是世上最恐怖的聲音。
在驚慌的回首,看清那位輪椅上的婦人後,陸丹羨便尖叫一聲,撲進淩樊榆懷裏,埋首在他胸前,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瑟瑟發抖。
這才是她最最無法麵對的人啊!
“別害怕,丹羨,歐太太沒有惡意的。”淩樊榆拍著陸丹羨的肩膀安慰她。
但後者在他懷裏拚命搖頭,哪裏肯信?
她很想求他帶自己逃走,如果要再看一次那位母親絕望的淚顏,再聽一次歇斯底裏的痛罵,她會受不了,會瘋掉的!
然而,她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逃避,就該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承受所有指責,也無法抵消犯下過錯的萬分之一!
“丹羨,丹羨,跟歐先生,歐太太說說話吧?”淩樊榆撩開遮住陸丹羨麵頰的亂發。
“不,不,求你……”她隻剩下哀求的力氣了。
歐太太向丈夫點了點頭,示意他推自己過去,而淩樊榆也給陸任雨遞了個眼色,表示不必放心。
陸任雨又驚又疑,歐太太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五年前若不是她心智崩潰下的苦苦逼迫,丹羨也不會衝動自殺,但現在的她,看上去似乎又很正常,很平和?
他略一躊躇,終於揮手讓屬下暫時撤開,讓歐常德推著輪椅,和太太一起緩步走來。
輪椅從平坦的水泥墓道上碾過,發出輕細而有規律的聲響,仿佛不想驚擾長眠於此的,每一個純淨的靈魂,可是聲音越靠近,陸丹羨藏進淩樊榆懷裏的身體,就蜷縮的越緊,無論他怎樣勸慰都無濟於事。
歐氏夫婦來到陸丹羨身後,並不馬上說話,而是靜默的望著麵前的墓碑,眼神溫柔之中,帶著些許傷感,仿佛看著遠行回來,又即將遠行的兒子。
良久,歐太太才發出一聲的歎息,“陸小姐,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把這束花拿給Carl?”
她剛出聲時,陸丹羨便受驚似的,再淩樊榆懷裏又是一個震瑟,可聽完了這句話,在隨後半分鍾的靜默中,她的肩膀好像又有些舒展,甚至怯怯的從他胸前,露出一點點臉龐。
剛才說話的……是韜合的媽媽?沒聽錯她叫的是自己?
可為什麼會那麼客氣,那麼溫和呢?
“幫幫我好嗎,陸小姐?”歐太太把手中的花束伸過去,等待著,並相信會得到回應。
這是她從院子裏收獲的,最後一季的風信子。
她真的是在叫“陸小姐”?而不是“你這個歹毒的,該下地獄的女人”?
“丹羨,歐太太在跟你說話呢?”淩樊榆又拍肩柔聲提醒。
陸丹羨的身體慢慢離開淩樊榆的懷抱,但雙手仍抓住他衣襟不放,就像懷著失望,又懷著恐懼,走向一個未知世界的孩子。
她終於回頭,望向身後,視線在接觸歐太太目光的瞬間,有一個想要逃避的動作,又被那雙眼中柔軟的力量拉住了。
是她,韜合的母親,那個被自己害的失去全部活著的意義的可憐女人!
但她的臉上,為什麼會有笑容,如同她肩上的陽光一樣溫暖平和,是看錯了嗎?
還有她手上的風信子,紫色的花簇,墨綠的葉子,都沾染了陽光的亮色,在微風中輕輕抖動,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這……是韜合最喜歡的花啊!
他第一次送她花,就是遞過一束淺紫色的風信子,努力表現的大方,還是掩不住眼中的羞澀。
“這是我親手種植的……”
往事曆曆,言猶在耳,人卻不在了!
陸丹羨情不自禁接過花束,淚水無聲的淌下,轉身慢慢走回墓前蹲下,摩挲著墓碑上的文字,笑容溫柔淒清,仿佛在冰冷的石板背後,看到了那少年春風暖陽一般的容顏。
“韜合,韜合,對不起……”她把花束放在碑前,口中喃喃念著他的名字。
她是為自己曾經的過錯道歉,還是因為愛上了別的男人而感到歉疚?
淩樊榆靜默的看著她,充滿了關切和包容,他並不介意,如果說歐韜合在她過往的回憶裏,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記,那麼,擁有她全部未來的男人,隻有自己!
“陸小姐。”一直緘口不言的歐常德突然說話,“請接受我和Anne道歉,五年前,要不是我們太固執和偏見,用斷絕親子關係威脅,非要拆開你和韜合,所有的悲劇都不會發生。”
他話語沉重,仍帶著濃濃的悲意,但一字一字,說的十分清晰有力,穩穩的傳入了陸丹羨的耳中。
什麼?他,他在向自己道歉?
不但歐常德神色鄭重的望著她,連歐太太的眼神和笑意,都是悲憫慈和。
“是的,陸小姐,是我們的固執和偏見,害了韜合,也害了你,整整五年,這裏的所有人都為了這個過錯而苦苦煎熬,希望你能夠接受我們的歉意,放下過去的事,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將來?”
她的話語異常溫柔,卻不啻陣陣驚雷,既使她無比驚駭,同時也撕裂了她心底厚厚的陰霾,讓陽光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