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鳳幹笑了兩聲，舉起酒杯來：“好啦，喝酒喝酒，到了前線，可就再也沒有這意大利的紅酒了！”
是嗬，前線豈止沒有意大利的紅酒？便是糧食，都是難題。
次日晨起，謝琛帶著副官上街巡視，帶了這個時候，長春已在山窮水盡的邊緣了，長春城的街上已經沒有什麼居民，屋舍也破敗的厲害，大叢的野草瘋長，足有半人高，正好掩住了倒在地上的屍體，黑色的烏鴉淒然地叫著，一群一群的繞著死屍亂飛。
謝琛也記不得是哪一天開始有人餓死的，隻曉得在這五個月的圍困裏，餓死的人越來越多，開始還有樹皮和樹葉啃，如今入了冬，死人的速度越來越快，特別是洪熙街和二道河子，炕上、地下、門口、路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骨頭架子，腐爛的臭味熏得人頭昏腦漲。
“參座……我們回去吧。”
謝琛搖了搖頭，信步往前走去，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雪姬從前的住處。
然而這一切卻又這樣陌生，房子隻剩下半幅牆壁，屋子裏麵木質家具的都被拿去生火了，剩下的都是破破爛爛的，仿佛幾百年前的老房子一樣。
謝琛在破爛的家具中看到一個鏡框，玻璃早就碎了，但是還是能看到照片上一個穿和服的小小女孩在櫻花樹下笑著，她的笑容也像櫻花一般絢爛。
他在東洋留過學，知道那是京都的平安神宮，謝琛取下照片，輕輕吻了一下，將它塞到了口袋裏。
也許，這就是此行的目的。
副官小聲嚅囁著：“參座，咱們回去吧？”
謝琛點了點頭。
從雪姬的家中出來，街上依舊空蕩蕩的如同鬼域，倒是天上飛來了幾架飛機。四麵合圍的國軍將士和長春市民們隻能期望著空投糧食，每天從南邊飛來的飛機總會讓平時不見人的長春城不知從哪兒又鑽出許多瘦骨嶙峋的長春市民來，看到大米包吊著降落傘緩緩下降時，就蜂擁而上跑去搶糧。
負責運糧的隊伍中的哨兵遠遠瞧見瘋狂奔來的人群，立馬朝天放了一槍，大聲地喊著：“蔣先生說了，空投到長春城內的一切物資糧食完全收歸公有，然後由鄭司令計口授糧，一定能渡過眼前的難關！”
但是所有人都餓瘋了，還有誰會管這槍聲？都拚了命的往前擠，軍隊也沒了辦法，正躊躇間，忽然聽到指揮官大聲喝道：“上刺刀。”
衝在最前頭的人終於在刺刀麵前停住了腳步，但是後麵餓肚子的人顧不上前排人的死活，拚命地推，拚命地擠，鮮血是在這個瞬間噴出來的，殷紅殷紅的，噴得周圍人身上全是，最前排的人被擠得正好撞到了刺刀上，慘叫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去管這個人的死活，市民們趁著士兵被慘叫驚動的瞬間，推開刺刀就上前扛起大米包一路狂奔。
軍人們在瞬間回過神來，又挺起了一條刺刀防線，讓後麵的部隊加緊把米運到卡車上去。
此情此景，謝琛每日都能看到幾回，但每次看到，都不免戚戚，隻是生活在這樣一個亂世，又能怎麼樣呢？
這個時候，從東城外傳來的炮火聲越來越猛烈，那是共/產/黨的軍隊攻城的聲音，附近的難民都如驚弓之鳥，一聽到炮彈聲，都瘋了似的往城裏方向奔跑，而謝琛卻帶著副官朝反方向走，他要確保東城的陣地不能丟，長春城……能多守一天便是一天罷。
還沒到陣地，謝琛就看到了司令鄭洞國的車，鄭洞國方才從車上下來，見了謝琛，一怔，繼而走上前來，他看著麵前這名英俊的年輕男子，不過才卅多歲，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卻隻能同自己一樣在長春城裏坐以待斃……鄭洞國不免歎了一口氣：“小謝，你還年輕。”
這個時候，從國統區飛來空投的飛機“紮紮”地在他們頭頂盤旋了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