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的元日清晨,殘留爆竹聲聲。
薈衣將腳後跟靠在河邊的樹上,緩緩將整條腿壓上去,腳後腱、小腿肚、大腿。今天是元日,師傅準許大家休息一日,薈衣仍是沒放下功課,早早地起來練功了。
薈衣學的是小生。拜師的時候,管教師傅問她:“可有想學的角兒?”小小的薈衣端著架子,脆生生地說:“自然是生角兒。”有一個教習先生聞聲瞥了一眼薈衣,問:“哦?為何?”薈衣當時穿來沒多久,其實心裏也沒譜,就胡謅說:“我祖父是武生,我伯父是武醜,我父親是武淨。這一家就缺一個規規矩矩唱戲的,我要當這梨花園裏最好的生角兒。”這位教習先生見她答得有趣,說話口氣又大,於是又問:“何為規規矩矩唱戲?”
薈衣大汗,有完沒完,有完沒完,不就表現得淡定了點麼?但仍是端端正正地答:“前日,我隨父親聽戲,正逢餘先生的《遊龍戲鳳》,我聽得癡迷,回家後也不曾忘記他的身段和唱腔。我家中多有唱戲之人,長輩們的功底也是上流的,隻從未有一位角兒的戲讓我如此不能忘懷的。我要唱戲,便要唱讓人聽了歸家後仍覺繞梁三日的。”拍馬屁……總是沒錯的吧。
教習師傅又說:“如此,你倒唱上幾句聽聽。”
薈衣內流了……輸人不輸架,她上前一步,站定,唱了一出《遊龍戲鳳》裏的段子:“不必提龍鳳/還是論婚姻/你貌美麗/你/性聰明/一見就傾心再見就鍾情/你願意/我帶你進京城/我和你雙雙對對配龍鳳/深宮上苑/度晨昏……”
那位教習先生收了薈衣,姓餘。
薈衣望著水麵上騰騰的霧氣,將思緒拉了回來。自從穿到這個身子上,莫名其妙地拜了師,學了藝,已有整整4年,這4年中早功、晚功她從沒懈怠過。隻在這四年裏,薈衣沒學過一個完整的段子,倒是那些基本功練了一輪又一輪。別的師傅帶的同批次的孩子早已能唱些個小段子了,而薈衣仍舊處於練練功,打打雜的階段。她也曾問師傅何時能學正經的段子。餘師傅壓著腿,半晌說:“這京劇,最是熬人,你若耐不了性子,還是趁早轉了行去。”
薈衣再沒問過,自己好不容易穿一回,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有個本事總比沒本事強。
冬日的清晨總是帶著絲絲寒意,能直鑽進人的骨子裏去。薈衣壓完腿,練著跨步倒也覺得熱乎。遠處時不時得傳來幾聲爆竹聲,著實冷清。平日裏,這個時候定是開始熱鬧了的,隻是今天是元日,父母不苛求孩子們早起,其實他們自己也想圖個懶覺吧。
薈衣就這麼胡亂想著,突然“砰”地一聲。薈衣心裏一驚。這聲音不陌生,從前是經常出現在香港警匪片裏,如今雖沒在現實中聽見過,卻時時在報紙上看到“革命黨被拘,某某稽查小隊又立奇功”的大標題。薈衣想著這裏不好逗留,連忙整整衣裳,往住宅區跑去。
這無錫小村中的作物在秋季就被收完了,這會兒連雜草也沒幾根。光禿禿的一片,薈衣一心隻顧著往家中跑,一時不及躲藏,不料那槍竟打在腳邊,連驚嚇的空隙都不給她。正當她東竄西跳,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力撲倒在地。
“你……”她正要回頭看那人長相,就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口鼻,透不過起來,她隻好掙紮。
“你別出聲,我就放開。”
薈衣點頭示意,遇到匪徒時,盡量不要忤逆他。
那人見她聽話乖巧的樣子,又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就放開了。
“怎麼辦?”薈衣開始是被突如其來的衝擊嚇著了,這會兒被血腥味一刺激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元日一大早便有人在這裏放槍,聽聲音定是有好幾個人。這人在自己差點被槍打中的時候救了自己,定是與這槍擊事件脫不了關係。那打到自己身邊的子彈沒準就是給這人的,隻是自己倒黴,誤打誤撞而已。再者,這人救自己,也必是想借自己對這一代的熟悉,躲過這一時。她本想問他是誰,但想著知道也沒用,她甚至沒回過頭去看他。隻是隱隱從他身上聞到了一陣子的血腥味,要是傷重,那可難辦了。
杜子衿聽到薈衣的聲音,一愣,又瞬間想:這女孩子倒是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