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午後,天色已變,風急雲湧。哪裏像二月的天氣!魏允諾站在落地窗前呷了一口咖啡。醇厚的香,沒有奶和糖的膩人。
若非接到米佳的電話,還真沒想起今天是這樣矜貴的日子。即使是年末,事務所的工作仍然多得令人發指,像這樣忙中偷閑喝上一杯咖啡已是難得。情人節?也就是米佳這妮子會在這樣的時候撐頭,呼朋喚友。
待忙完手上的事情,已經是快晚了。離開事務所,匆匆往餐廳趕。一路上車滿為患,車子走走停停,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還沒待魏允諾回過神來,車就被蹭了。下車一看,不光後視鏡被掛了,連車身上也弄掉了兩條長漆。好在交警來得挺快,因為那會兒信號燈已經變了,後頭的車全在按喇叭,的士車焦糊的尾氣味道熏得人難過。
正心煩,手機又響了,魏允諾以為是米佳,接起來就一迭聲的說,“就來了,就來了,我這不是路上出車禍了麼!”電話那頭仿佛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就聽見杜律銘問,“你不要緊吧?”
正說著,一輛黑色的車就那麼噌的一下停在魏允諾邊上。魏允諾本來沒在意,隻是本能的朝邊上讓了幾步。可開車的人卻喊她,“魏允諾!”
魏允諾有些懵。這個城市這樣大,可終於還是避無可避,狹路相逢。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開司米大衣,清爽的平頭。依然是清峻的模樣。蔣方承就如同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出現在了魏允諾的麵前。
上了車,蔣方承一派的氣定神閑,魏允諾心中忍不住的唏噓,當真是時光如水,那個飛揚的蔣方承終還是不見了。隻有那斜飛入鬢的眼眉,還依稀留有當年的神采。
“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了?”終究還是魏允諾忍不住先開了口。
“前幾天剛剛見過。”蔣方承挑眉,“魏允諾,你的記性沒有我記憶中的好了啊!”
魏允諾的記性向來都好,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也是蔣方承以前最頭疼的。想當年阿,蔣方承的嘴角慢慢向上翹起,微笑著。
“你的記性倒是真好。”魏允諾轉眼看著窗外。“怎麼就舍得那萬惡的資本主義心髒了呢?”
天外飛來的一句,話說得這樣惡毒。蔣方承聽著沒了表情,也不回答,貌似專注的繼續開車。魏允諾似乎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心安理得一般。
他們從來都是如此,明明都是公認的說話夾槍帶棒的倆人,可湊到一起卻吵不起來,蔣方承每次都用這招“此時無聲勝有聲”,對付她的尖牙利齒。
不,也有例外,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不是。
想到這裏,魏允諾忍不住的微笑。
“笑什麼?”蔣方承連眼睛都沒有瞟她,扔這麼一句。魏允諾也不說話,隻是透過後視鏡看著蔣方承。蔣方承就笑了,聲音低沉的很好聽。
魏允諾第一次看見蔣方承時,她正坐在台下的人群裏,而蔣方承則坐在主席台上。那是在法學院辯論隊的選拔賽上。蔣方承看見台下所有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唯獨她顯得格格不入,神情懶散。
這丫頭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麼的?
蔣方承從來不是一個對人苛求的人,唯獨那一次。他說,“那個穿藍衣服的女生,隻有你剛才沒有發言,你也來談談你的看法吧!”
魏允諾環顧四周,待反應過來後一臉的意外,心說,這個坐在主席台中間的家夥原來不是擺設啊!忙不迭的站起來,“我聽半天,你們剛才說的盡是廢話。”
蔣方承聽著差點吐血。
可那罪魁禍首卻一臉的道貌岸然振振有詞,“法是什麼,法是由國家製定、認可並保證實施的,反映有特定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統治階級意誌,同時也是一種行為規範係統。說白了,法就是人定的,也是靠人來遵守的,同時也是靠人來保證實施的。所以從某一個角度來講,就是人治。
“我並不是法治和人治有什麼問題,也不是說你們剛才辯的不精彩,隻是你們這辯題根本就是有漏洞。立論底線也不清楚。”她氣定神閑得看了一眼周圍,還不過癮似的,又補了一句,“根本毫無意義。”
看起來小小的一個女生,怎麼能這麼囂張?蔣方承有些愣。
“這位同學,請你把你的名字留在黑板上。”
魏允諾瞪了蔣方承一眼,且!連句實話也聽不得!留就留!刷拉一聲站起來,走到黑板前,留下“魏允諾”三個大字,而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根粉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報告廳。
多年以後,每當憶起當時,蔣方承總是固執的認為那應是一個秋日午後。
那個秋天,有一種猝然而來豔麗驚人的美。陽光被梧桐樹金色的樹葉分割成細碎的光束,照進報告廳內。空氣中流淌的是剛剛修剪過的草坪散發出的香味兒。四下裏一派的天高雲淡。魏允諾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毛衣站在人群裏。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卻將頭發中規中矩的綰在腦後,越發顯得尖尖的一張臉,幹淨清澈得好似一支含苞的白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