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許若夢,精神病患者。
至少我是那麼認為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和任何一天類似的下午。天際下著綿薄的小雨,我從書局走出,手裏捧著一本《看見》。
我站在屋簷下,隨意地翻看著手中的書。
很久沒響過的手機在這時不合時宜的唱起了小曲兒。我順手接起,無所謂的應了一聲。
電話那頭沉靜了好久,一個明顯壓抑著顫抖的聲音傳來:
“若夢……秦曲……死了。”
我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說,怎麼了?
電話那頭瞬間愕然,繼而抓狂地對我吼叫:“秦曲死了!她死了!”
這下輪到我愕然。
關掉手機,我就站在書局前,呆呆地站到夕陽都沒黑暗吞沒。早已浸在水中的書籍翹起了角,上麵的字早已氤氳成為模糊的一片。
秦曲,死了。
我早就知道她會死,但絕沒有想到那麼快。
我還以為她死了,我會哭,會立即大哭,哭到潰不成軍。但我沒有哭,我隻是站著,腦中一片空白。
在一片沒有顏色的靜謐中,我聽見久違的聲音,在我心裏,輕輕的嗤笑。
2.
我是許若夢,我原本是個正常人。
我原本一直以為,我和任何人一樣,我有一個簡單的家庭,一個簡單的自己。
但事實證明,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第一次聽見蒙的聲音,是在六歲那年。
那一天,許多人氣勢洶洶的闖進我家,一屁股坐在我家椅凳上,死也不肯走。爸媽道著歉,點頭哈腰,這個勸勸那個勸勸。倒是那些人,居高臨下,像是審訊犯人。
我躲在黑暗的小屋裏,從門縫裏小心翼翼的窺探。
門外的燈光一點一點漏進來,我看見一些不斷放大的身影,挪動著。從哪些高大的身影裏,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肮髒的市井語言,唾罵,諷刺,還有哭泣。
年幼的我並沒有聽懂。但從那時起,這些下流的話,竟潛移默化的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雖然聽不懂,但孩子是能夠辨別善惡的動物。從他們的身上,我感到了明顯的惡意。
他們辱罵著爸爸,要求他將欠他們的錢馬上交還。
爸爸的嘴一向笨,隻是說生意的項目虧損了,一時還不上。然後不斷的道歉。
身影越罵越凶,最後竟動起手來。我顫栗地看著他們扭打住的身影,眼淚不斷的順著臉龐滑下。有東西打爛的聲音,有女人的啜泣聲,一點一滴,逼迫著我。
我使勁將門關上,而後大哭。但沒有人顧及到我,我害怕,我幫不上忙。
“為什麼?為什麼?....”我哽咽著,一遍一遍質問著。
——沒事的。
我忽然聽到,有人這麼說著。
——不想聽的話,就不聽好了。
——你沒有錯,你們都沒有錯。
——是他們錯了。
我驚恐的環顧四周,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濃厚的黑色的我腳下蔓延開去,渲染著空蕩蕩的房間。
你是誰?我小聲問。
我是蒙。
你是夢?
對,我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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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蒙對話的唯一方式,就是自言自語。
按照蒙的話來講,他就是我,我就是她。又或者它存在於我的身體裏。
這真是一個極其可怕的解釋。
我就這樣一天天在麵對討債的人的生活裏度過。
一般情況下,我都隻是一個人關在漆黑的房間裏,麵對著鏡子說話。
直到十歲那年的新年之夜。
白色的紙底配上血紅的字跡,黑色的銅門襯得那張告示愈加鮮豔刺目。
威脅,恐嚇。在貌似家家喜慶的新年之夜裏,它給了我們重重一擊。
父母沒有說什麼,隻是歎口氣。當他們伸手要掀去那張討債條時,心中的蒙卻突然催促著我:
——撕了他。
為什麼?我恐慌地感到一股異樣的熱流衝上來,洗濯著我的頭腦。她如同惡魔附身般捉住我的心智,憤怒和黑暗逼迫我一把奪過那張紙片,狠狠地撕碎。
白花花的紙片如同窗外飄零的雪花,紛飛,落地,在我眼裏竟有種說不出的解氣。
——你沒有錯。我聽見蒙的笑聲。都是他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