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學者周繼烈先生,聯係浙江大學出版社李玲如女士,指導我出版了《書畫收藏與鑒賞》等四本有關書畫的書。周先生、李女士於我有知遇之恩,奈我年老體弱,深居簡出,迄今未曾拜見。送稿,取書,都由我女兒聯係。當我想出第五本書的時候,李女士對我女兒說:“告訴你爸爸,中國文人的事,不止書畫,其他還多。譬如茶文化,也可以寫。”
我讀過小學,讀過中學,習慣於老師出題目,學生做作文。盡管離開學校已六十年了,還是一聽到有題目就躍躍欲試。茶,我每天都喝,但對中國茶文化,從沒係統地、認真地鑽研過。我找了很多有關茶文化的書來看,誰知不看則已,一看正似汪洋大海,漫無邊際。無論是帝王將相,販夫走卒;無論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無論是戲劇、唱本,琴、棋、書、畫……莫不與茶文化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茶,已經滲透、融化到中國文化的每一角落、每一肌理,無法分解,無法剝離。
我列了個提綱,要寫茶史、茶人、茶書、茶產、茶泉、茶療、茶文、茶詩、茶字、茶畫……開頭,怕資料不夠,後來又覺得資料太多了。太多,不得不精減。不是一條一條地減,而是一類類地砍。譬如“茶產”,是寫名茶產地。但產地時有變遷,寫不勝寫,特別是現代名茶,什麼“十大名茶”、“幾大名茶”的,如何排列?當年××蜜橘“排不上名次”,華君武先生畫了幅《××蜜橘哭了》的漫畫。××地方的人不高興了,選了頂尖蜜桔,送去給華先生品嚐,定要華先生改畫一幅漫畫,為××蜜橘鳴冤平反。我膽子小,最怕吃官司,哪怕是“筆頭官司”。不好寫,幹脆壓縮為《名茶變遷》,列入“茶史”。又如“茶療”,是寫茶的健身、醫療功用。當年,有人抄了幾個“草頭方”,發表在報紙上。有久病未愈的人照方吃藥,把毛病吃得越來越厲害,火起來,把報社告上法庭。我想,這一類也是不寫為妙,幹脆一刀砍掉。
砍了幾類,留下茶史、茶人、茶書、茶文、茶詩、茶字、茶畫……還有一大串。我想,能不能用一個字把它全部概括起來呢?想來想去,終於給我想到一個“韻”字。“韻”,含有風雅、美好、神采、情趣、和諧、動聽等各種意義。“茶韻”,真能概括茶文化的一切內涵了。回過頭來,我以“韻”為尺子,去丈量眾多資料,大可決定取舍。譬如說,我搜集和茶相關的圖畫太多了,不得不舍去幾幅。明朝唐伯虎的名氣很大,但他的《事茗圖卷》,起首、結尾的岩石黑咕隆咚,詩也一般,字也不精,不能說是他的代表作。以“韻”一量,幹脆割愛。又如清朝的金廷標,是乾隆皇帝心愛的宮廷畫家。他的《品泉圖》,盡管有乾隆題詩,但圖中人物頗值得商榷。宋、元人畫盧仝烹茶,都畫“長須奴”和老而無齒的“赤腳婢”,但在明、清人畫裏,烹茶的都成了“小童”。金廷標筆底的兩個小童,也太小了,該是幼兒園的娃娃。再說,既是“品泉”,不在山澗,卻在溪邊,未必會有好水。幹脆,也從“茶畫”抽出,轉為“茶泉”插圖。
同樣,“茶字”、“茶文”,我也以“韻”為尺子,決定取舍。有些文章,寫得很短,但很風雅,很有情趣。令人讀一遍也是美的享受,堅決保留下來。還有些與茶有關而歸不到各個類別裏的資料,按例更應割舍;但卻有可讀性、趣味性,屬於趣談逸聞,我將它列於篇末。無以名之,名之為“茶諧”。
《茶韻》,作為書名,好像短了點。想來想去,加上兩字,成為《茶韻悠悠》。悠悠者,時間久長也,空間廣闊也,事物連綿不斷也。杜甫詩句:“大哉乾坤內,吾道長悠悠。”陳子昂詩句:“念天地之悠悠,”溫庭筠詞句:“斜陽脈脈水悠悠。”中國有數千年茶文化,有二三千年古茶樹,還不悠悠嗎?不但中國人喝茶,許多外國人也喝茶,全世界有二十億人喝茶,還不悠悠嗎?茶文化源遠流長,茶文化方興未艾,隻要有人類,就會有茶文化,還不悠悠嗎?這真是古也悠悠,今也悠悠,來也悠悠,“茶韻”永遠“悠悠”!
李玲如女士出題目,我做作文。遇到過不少艱難波折,終於寫出來了,但不知李玲如女士能為之首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