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常任務(1 / 3)

伊利亞.貝萊頑強地對抗著心裏的恐懼感。自從他被召到華盛頓,聽到叫他去的人很平靜地告訴他又有新任務之後,他的恐懼感就一天比一天深。這種心情已持續兩個星期甚至更久了。光是被召到華盛頓就夠他心煩的了。沒有人告訴他究竟是怎麼回事,隻是叫他去,這使他恐懼;而出差派遣單上注明要他來回乘飛機,益發令他驚惶。是什麼任務急迫到要他乘飛機去?他著實害怕。而乘飛機——他一想到飛機這種東西更是坐立不安。但這還隻是開始,不安的感覺還很容易壓抑下去。

畢竟他已經乘過四次飛機,甚至飛越過整個美洲。坐飛機雖算不上什麼好經曆,但至少貝萊對它已不是完全無知。再說,從紐約坐飛機到華盛頓隻要一個小時。飛機從紐約第二跑道起飛,在華盛頓第五跑道降落。有這兩個跑道他就自在多了,因為這兩個跑道和所有的官方跑道一樣都是密閉式的,隻有在飛機達到升空的速度後,才會開一個閘口讓飛機進入大氣中。此外,貝萊也很清楚,機艙裏一定是密閉的,絕不會有窗戶,而且燈光明亮、食物精致,各式必需用品一應俱全。

這趟由無線電控製的飛行將會十分順暢,飛機起飛後人也不太會有任何行進的感覺。他把這一切解釋給自己聽,也解釋給因為從不曾乘過飛機而深感恐懼的太太潔西聽。潔西說:“我不喜歡你坐飛機,伊利亞,這種東西太不自然了。你為什麼不走高速路帶?”“因為那要花幾個小時,”貝萊一張長臉上滿是陰鬱的線條,“因為我是警局的警員,必須遵照上級的命令。如果我想保住這C六級的職位,這點我起碼要做到。”關於這一點,毋庸置疑。終於上了飛機,坐了下來。

他直視眼前的新聞帶,看著上麵不斷播放的新聞。這城市為它所提供的該項服務深感驕傲,其內容包括新聞、特寫、幽默小品、教育資訊等,有時還會播出小說。據悉,有一天這些字帶會改成膠卷書。因為當乘客戴上閱讀鏡時,視覺受到局限,就不會在意周遭的環境了。貝萊一直望著播放中的字帶,這不僅可以令他心無旁騖,而且也使他顯得很有禮貌。飛機上還有五名乘客,這些人都有權基於各自的性格與教養,而表現出各種不同程度的恐懼和焦慮。貝萊很討厭別人在他不安的時候騷擾他。

好比現在,當他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時,他不希望別人對他發白的指節投以奇怪的目光,也不喜歡有人看到他手鬆開扶手後所留下的汗漬。他告訴自己:我仍然在一個封閉的地方,這架飛機是一座小小的城市,一座鋼穴。可是他騙不了自己。他左邊隻不過是兩公分厚的鋼板,雖然他的手肘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但鋼板之外卻什麼也沒有——呃,有空氣!然而那也等於什麼都沒有。從這個方向延伸出去,是幾千公裏的虛空;從那個方向延伸出去,也是幾千公裏的虛空;而往下,則是兩三公裏的虛空。

他多希望能直接看到下麵,看到他所飛越而過的那些景象,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城市頂部——紐約、費城、巴爾的摩、華盛頓。他想像著那些他不曾見過但卻存在的低垂圓頂。高低起伏的圓頂下大約一兩公裏深的地底,便是一座座向四周延展而出的城市。城市中密密麻麻的通道上都是人,充滿了生氣。他想,裏麵有公寓、社區餐廳、工廠、高速路帶;由於人的存在,一切都顯得舒適溫暖。然而現在他卻在一顆小小的金屬子彈裏,在冷漠且無形的空氣中穿越虛空。他的手在發抖。

貝萊強迫自己盯住字帶上的內容,讀了一小篇文章。這是一個描述探勘銀河的短篇故事,裏麵的英雄顯然是個地球人。貝萊不耐煩地嘖了兩聲,但他隨即對自己發出聲響的粗魯舉動有點錯愕,立刻屏住呼吸。但這個故事實在太可笑了,為迎合幼稚者的口味,居然假想地球人能入侵太空。開什麼玩笑?探勘銀河?銀河對地球人根本是關閉起來的,銀河早已在數世紀前就被地球人的後裔——外世界人所占據了。這批最先抵達銀河的外世界人發現了那個舒服的世外桃源,而他們的後代子孫早已禁止地球人移民過去了。

這些外世界人把地球以及他們的地球人親戚圈禁起來,而地球本身的城市文明又使地球人以一道恐懼之牆把自己關在城市中,他們對開敞的空間感到恐懼。因為恐懼,他們在自己星球上甚至還把人的活動範圍與機器人農耕區及探礦區隔開。貝萊忿忿想著:老天,我們要是不喜歡這樣,就應該設法改變,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寫神話故事上!然而無計可施,他也知道。飛機降落了。他與其他乘客下了飛機各自離去,當然,他們彼此連互望一眼都不可能,這是習俗。貝萊看看手表,在搭乘高速路帶前往司法部之前還有一點時間,他決定先梳洗一下。

還好有這麼片刻時間。生活中的喧囂、巨大的機場圓錐頂、城市各層向外延伸的走道……他所看到的每一樣東西,所聽到的每一個聲響,都給他一種深深封閉在城市內的溫暖與安全感。現在,他隻要洗個澡,所有的焦慮就一掃而空了。他必須獲得主管當地住宿事務的人員許可,才能使用社區的個人私用間。他出示出差令,主管人員例行在許可書上蓋了個章,給他一間優待的個人私用間,並且貼上一張小紙條,指示其所在之處。踏上輸送帶,貝萊真是感激萬分。當他跳過一條條加速路帶,朝裏側的高速路帶靠近,那真是多麼奢華的享受啊。

他輕鬆跳上高速路帶,依職級選了個座位坐下。現在並不是交通的高峰時間,所以座位很多。他到達社區私用間後,那兒的人也不太多。他被指定使用的個人私用間整理得很幹淨,裏麵還有一台性能不錯的小型衣物洗滌機。他把配給的水好好利用了一番,衣服也洗淨熨平了。他覺得自己可以去應付司法部了,很意外地,他甚至有點興高采烈。次長亞伯特.明尼是個很愛整潔的人。他的個頭不大,身體卻很結實,頭發灰白,膚色紅潤,身上微微透著刮胡水的味道,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很幹淨的氣息。

這一切都代表他的日子過得很好,享有高級行政官員的許多配給品。貝萊不禁感到自己相形見絀,他麵黃饑瘦,衣著寒傖。他的手太大、眼窩太深,渾身上下粗糙不堪。明尼很熱情地說:“坐嘛,貝萊。來根煙吧?”“我隻抽煙鬥,長官。”貝萊一邊說,一邊取出煙鬥。明尼將雪茄又塞回口袋。貝萊隨即感到後悔。一支雪茄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吧?其實他挺喜歡這份見麵禮的。最近他剛從C五級升到C六級,煙草的配額也跟著增加了,但他還是覺得不夠抽。“盡管抽!沒關係!”明尼說。

貝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小撮煙草塞進煙鬥,明尼像個慈父般在一旁耐心等著。貝萊低頭望著煙鬥:“長官,還沒人跟我說,我為什麼會被召到華盛頓來。”“我知道。”明尼微微一笑,“我現在就告訴你,你暫時改派別的職務。”“到紐約市外工作?”“到很遠的地方工作。”貝萊抬了抬眉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長官,所謂的暫時是多久?”“我也不太確定。”貝萊很清楚被調職的利益與損失。調到異鄉做個暫時的過客,他的生活待遇會比原來職級所能提供的待遇好一點。

可是從另一個方麵來看,潔西和他的兒子班特萊恐怕不太可能獲準和他一道去。當然,他們母子兩個留在紐約會受到很妥善的照顧,但貝萊是個離不開家的人,他不喜歡和家人分開。另外,調職同時也意味著去做一項特殊的工作。這是件好事,但他所肩負的責任卻比一個普通的刑警重大得多,很可能令人感到不舒服。幾個月前,貝萊才在紐約市外調查完一樁謀殺外世界人的案子。如果要他再去做一件同樣或類似的事,他可不會太愉快。“你能告訴我,我要去哪裏嗎?”貝萊問“還有,你能不能說明這個工作的性質,以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想估計一下明尼所謂的“很遠”究竟有多遠,明尼似乎是以強調的口氣在說“很遠”這兩個字,貝萊不斷地問自己,新工作基地在哪裏?是加爾各答?悉尼?接著,他注意到明尼小心翼翼地點上一支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