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金陵蕭瑟而清冷,籠罩著九州盟揚州分舵本部的,是入骨的痛楚和悲涼。十餘口黑漆棺材,整齊地排列在大殿內側。白色的帷幔和飄帶,密密匝匝地從椽梁上懸掛下來,仿佛深冬的弱柳,隨著冥紙的火光氣流不斷招展飄搖。殿堂內外跪滿了拜祭的人們,他們已經不能哭泣,他們的嗓子已經梗結;他們的眼睛已經沒有淚水,而是充斥著血絲。
這一天,是高東海等人的頭七。曾被公推九州盟發展最快的揚州分舵,一夜之間被鏟除了所有核心人物。對方的計劃是如此周密,動作更是迅捷如風,以至於分舵一幹盟眾還沒趕到,他們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聶青鸞的腳步剛剛邁進大院,就忍不住倒吸了幾口涼氣。
揚州分舵的劫難,幾天前她已經聽說。可是有些事,隻有在親自麵對的時候,才能覺出如此觸目驚心。
直到一聲悠長的“總壇特使到!”在大堂內外響起,人們才稍稍收斂起就要被悲痛擊潰的神經,齊通通起身,列道兩旁,朝向聶青鸞等人的方向,目光神情恭敬至極。自衛衝去世,衛無雙接任盟主,九州盟廢除了跪拜的禮節。但對於上層尤其是總壇使者,依舊免不了排場。或許,對於九州盟這樣的霸主來說,這是證明它在江湖上還有威信的某種理由。
隻有一個人沒有退後。他就呆呆地站在列隊中央,和迎麵走來的聶青鸞一行目光相接,毫不避讓。
他是一個不到六七歲的孩子,眉清目秀,身著白衣,而且象其他吊唁的人一樣圈著白色的頭巾。或許是因為不怎麼懂事的緣故,他並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嚎啕大哭,童真的麵孔上不是淚水汪汪的神情,而是一臉的困惑與茫然。
聶青鸞一手輕輕將他抱起,溫潤的手指探了探他稚嫩的鼻尖:“孩子,難過不?”
小家夥無法象大人一樣去理解和思考,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似是而非地搖了搖頭。
聶青鸞按住他的頭,壓在自己的右間,兩行清淚自鰓幫滾滾而下。
一鐵衛頭領問眾人道:“他是誰家的孩子?”
人群中馬上有人應答道:“稟特使,他是管家楊時周的侄子!”
一位體態稍豐,農家裝扮的中年女子戰戰兢兢地走到聶青鸞的跟前。“這孩子叫楊遠,我是他的奶娘。”聶青鸞望了望她的臉,淳樸而敦厚,思索未幾,將孩子輕輕遞給了她。
村婦領著小楊遠回到了人群之中。聶青鸞擦去淚珠,再次環顧四周。因為剛才那個充滿愛心的舉動,人們對這位毫無作派的總壇特使好感大生。自然,這也拉近了衛無雙和舵眾之間的距離。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盟主衛無雙和這位聶青鸞情同姐妹。很多時候,都讓她代表自己出現在需要的場合。某種意義上,聶青鸞是衛無雙的影子。
協同鐵衛隊伍進入大殿,靈案上的字跡曆曆在目:舵主高東海,夫人餘夢瑤,側夫人陳姻,少舵主高淮,二少舵主高沛,三少舵主高濟,大總管高雲風,帳房分管楊許,樞密分管劉欽,管家楊時周……牌位總數達八十塊之多。似乎這大廳之中的棺椿,隻是占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聶青鸞雙眉緊鎖,閉目默哀半晌,朝著眾鐵衛一伸手:“給我一條孝巾!”
鐵衛頭領麵色一緊:“特使,沒必要這樣吧?”
“高叔叔是我的長輩,何況他們是為九州盟殉節,我理當參拜!”接過鐵衛遞上來的白巾,聶青鸞端正地紮在額上,接下來的舉動把所有人都驚呆了——她對著高東海的牌位跪下了,而且恭恭敬敬地行了九叩之禮!
在九州盟的曆史上,上官參拜下屬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更不要提代表盟主的特使和九叩這樣的禮數。鐵衛們見特使行禮,也隻得齊通通跪倒,低頭叩首,一如祭拜著自己辭世的親友。
聶青鸞起身,轉頭朝向眾人道:“高家遭此劫難,是揚州盟的不幸,更是我九州盟的血債!總壇已動用九州盟所有的力量作徹底追查。各分舵舵主們正在途中,與即將到來的盟主和長老們會合。相信過不了多久,此事就會有個水落石出。我在此向揚州分舵的弟兄們保證,必定嚴懲凶手,絕不姑息!凶手就算上天入地,我們也會把他挖出來!犯我九州盟者,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
擁有九州盟霸氣的宣誓很快就激起了眾人心底的悲憤,接二連三的喊叫很快一浪高過一浪:
“抓住凶手,嚴懲不貸!”
“不能便宜他們!”
“為高舵主報仇!”
“為揚州舵雪恨!”
“為九州盟雪恥!”
聶青鸞一揮手,止住人們的呼籲:“你們當家的是誰?”
進入聶青鸞視線的是一個年近四旬的吊唁者。他個子很高,身形敦實,開闊的麵孔上鼻梁如山聳立,濃厚的眉宇和深邃的眼睛透視著鎮定人心的堅毅。盡管神情憔悴,他仍然給了人厚重可靠的感覺。見到聶青鸞,他並不答話,隻是上前行了個抱拳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