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人有四重境界:看破、放下、自在、隨緣,看破了才有可能放下,放下了才有機會享受自在人生。(你是不是又在笑我賣弄佛法了?)這是一個好地方,因為它清淨。世事紛擾,隻有遠離了塵世的喧囂,真正清淨了你才有可能參透人生。
拙子,你知道嗎?我們的陣地上有一棵樹。就在我的哨位旁邊。剛開始上崗的時候很難受,老想著有什麼辦法能逃離這裏,我甚至規劃了自己的逃跑路線。有一天,我百無聊賴地走近了那棵長勢不怎麼樣的樹,赫然看見樹幹上寫滿了名字。名字寫得不怎麼樣,有的因為樹皮掉了或者樹長開了還顯得模糊不堪。我問老兵這是怎麼回事?老兵說,這棵樹從陣地建好那時起就在,一直陪著守陣地的兵日複一日地過著。每到退伍的時候,麵臨複退的老兵沒什麼可留念的,便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樹上,就這樣,守著陣地的老兵換了一茬又一茬,樹上的名字也越來越多,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多好的一個故事啊!這樣的故事隻屬於我們守陣地的兵,跟你們沒關係,跟外麵的世界更沒關係。所以啊拙子,我決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待滿兩年,等退伍那天,哥們兒要親自把名字刻在樹上……
信還沒看完,便被我一滴又一滴滾下臉頰的淚水洇得字跡模糊。我小心翼翼地用襯衣把信紙上的淚水擦幹,方方正正疊在左胸的口袋裏。我跑向陣地,尋到了歐陽俊提到的那棵樹。樹上布滿刻痕,一道刻痕就是一個名字,有“陳方貴”“周至遠”“曹喜來”“張卓”……這些名字從兩米多高的樹幹一直刻下來,字體或娟秀或粗獷,或規整或豪放,有的因為樹皮愈合已若隱若現,還有的因為字跡潦草無法辨認。這是一座碑,一座隻屬於陣地守護者的碑。
我找到班長,借來一把刀子。懷著無比虔誠的心情,在樹幹上刻下規規整整的三個字:歐陽俊。
回去之後,黃文告訴我,寫匿名信告我的不是歐陽俊,而是她辦公室的楊幹事,也就是曾經為我寫報道的機關“一支筆”。他追了黃文半年都沒見動靜,便偷偷用政工網管理員的身份調出了她的聊天記錄,發現了我們之間的秘密。他寫匿名信既是為了報複我的“奪愛”,又是想讓黃文迫於壓力斷絕跟我的來往。
“至於林安邦,他們連一個老兵嫉妒他當班長,便把他給告了。”
“我還要跟你交代的是,”黃文頓了頓,有些閃爍地告訴我,“歐陽俊根本就沒有遞交提幹申請。”
“已經不重要了。”我淡然地笑著,看了看她。
“怎麼不重要?”黃文有些興奮地拽著我的胳膊,“你這邊我做了很多工作,主任也表態了,出於對你前途的考慮,咱們的事情不再追究。旅裏全力保送你進提幹班。”
“可是黃文,”我定定地看著她,“我已經決定放棄提幹了。”
“夏拙,你啥意思?”黃文愣了。
“我放棄提幹。”我重複道。
黃文站在我麵前,喊道:“夏拙,你考慮清楚!”
我微笑著點點頭,從她身邊走過。
我的身後,傳來黃文的抽泣聲,“夏拙,你考慮清楚!夏拙,你考慮清楚!”
5月初,關於上等兵林安邦和大學生支教老師吳曲的故事被先後刊登在《東風報》和《解放軍報》上,隨後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因為這篇稿子,作者黃文被上級機關看中並調走。6月,林安邦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即將去武漢參加提幹班的學習。
“好好學,等你回來就扛星了。”
“拙子,在那邊待著寂寞不?”電話裏林安邦問我。
“還好。”我回答。
“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我一臉嚴肅地回答他。
“那你不覺得枯燥、無聊?”
我輕歎一聲,說:“安哥,我給你講一個‘仁者心動’的故事吧……”
掛了電話,我挎著“八一杠”,緩緩踱到無名樹下,看著已經有些陳舊的“歐陽俊”三個字,在它的下方找到了一塊空地。
等到11月24日,我要在這塊空地上刻下兩個字:“夏拙”。
初稿2013年3月22日星期五淩晨2點33分
終稿2013年6月15日星期六下午2點5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