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上將的生日是正月二十。蘭上將的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蘭上將的父親告訴他說,你是最讓我傷心的孩子。所以蘭上將從來不過生日,就算後來他父親去世了,他也有了子女,也從來沒操辦過生日。今年蘭上將73歲了,人說七十三八十四是一道坎兒,平常人家的老人逢七十三歲、八十四歲都要大辦一下,意思跟衝喜差不多。蘭上將是個老革命,徹底的共產主義戰士,哪信那一套,說什麼也不肯辦。蘭薇的奶奶無奈之下隻好退而求其次說把家裏人都找回來吃頓飯總行吧?蘭上將這才同意了。
蘭上將壽辰這天,軍委派了車來把蘭薇接走了。蘭薇走了之後方澍一個人做了一下清掃,把前一天積攢的垃圾拿出去丟。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家門口停著一輛邁巴赫,一瞅車牌,是他舅舅的車。這時候車門打開,馮孝存從車上蹦下來,“哥,你上哪兒了,我正要打你電話呢。”
“你怎麼來了?”
“我跟大舅一塊兒過來接你。”
方澍的舅舅在駕駛室裏按了下喇叭,示意他上車。方澍想了想,走過去對他舅舅說:“小舅,我鎖個門。”
方澍鎖好門出來,開了後車門坐進去。馮孝存一看方澍坐後麵就要換到後麵去跟方澍一起,讓方澍給製止了,“你就坐那兒吧!”
“我坐過去跟你說話方便啊!”
“我跟你有什麼說的呀。”
“我有啊!我有一簍子話要跟我哥說呢,你不知道你出國這幾年我想死你了。”
“你還有那閑心想我,你不就是想跟著我出國。”
“嘿嘿,我那點兒小心思哥你看的明白。”
“上回你打架那事兒你爸不是給你整明白了麼。”
“跟國內呆膩了,想出去轉轉。”
方澍伸手照著馮孝存腦袋瓜子拍了一巴掌,“你才嫩們點兒大,還膩味……”
方澍到達他姥爺家的時候,不意外地看見父母在。方澍過去跟父母問了個好,“爸,媽,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我們回來有兩天了。怕你有課業就沒去打擾你。”方母從沙發上站起來,拉過方澍坐在她旁邊。方父問了方澍幾句學業上的事兒,方澍也都說還不賴,適應的還好之類的。馮孝存在旁邊聽著沒意思早就跑了。
蘭薇爺爺家的團圓飯吃的也不甚熱鬧。大家舉杯為祖國的繁榮富強幹杯之後就各自無話地吃著麵前的東西。蘭薇的座位旁邊擺著一副碗筷,那是蘭天的位置。蘭薇的奶奶賢良淑德了一輩子,從來沒堅持過什麼,隻有這件事兒,從蘭天去世之後,逢年過節一定要在餐桌上擺著蘭天的碗筷。蘭上將初時對此很反感,讓人撤下去,蘭薇的奶奶就默默地拿上來,蘭上將親自撤下去,蘭薇的奶奶再拿上來,如此反複了幾次,蘭上將也就不再管她了。
中間氣氛太沉重,蘭薇的姑姑蘭亭就叫阿姨把她的兩個孩子叫來。蘭亭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16歲了,小女兒13歲,正直叛逆期,倆個人在家裏天天打,鬧的她們爸爸直接扔了把水果刀在她們麵前,讓她們捅死一個剩一個。蘭亭跟父親的關係不太好,平時也從來不回娘家,兩個孩子跟姥姥姥爺也就不太親,或者說蘭亭的第一個孩子就是讓他們父女失和的□□。當年蘭亭跟王建生談戀愛的時候蘭上將就蹦著高兒地反對。蘭建生說白了就是一富二代,他父輩福建人,最初就是開了個生產金針菇罐頭的小作坊,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候賺了一筆,後來又投資了幾家來料加工廠,生意也挺紅火。到王建生大學畢業的時候王建生的父親已經在北京有了房地產公司。蘭亭和王建生是在一個商業酒會上認識的。剛開始蘭亭也真沒拿王建生當盤兒菜,可以說就沒瞧得起他。可是這女人那,就經不起男人的癡纏,王建生當年就跟王八吃秤砣似的鐵了心地要追蘭亭,愛情三十六計每天輪番轟炸,就這麼地追了三年,蘭亭終於點頭了,蘭上將又反對。蘭亭是個你越反對我越頂風兒上的死強脾氣,本來跟王建生交往也是試試看,蘭上將這一反對反而堅定了蘭亭要跟王建生在一塊兒的決心。蘭亭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北京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蘭亭回來告訴父母她懷孕了,她要跟王建生結婚,蘭上將直接甩了她一個嘴巴,讓她滾。蘭亭那天就蹲在家門口二尺深的雪地裏哭的身心俱疲,然後才打電話讓王建生來接她。蘭建生來了之後問了情況,也十分為難,他說:要不……咱們尊重一下你父親?蘭亭拉著王建生的袖子站起來,跺跺蹲到麻木的腳說:咱們走,咱們再也不來這兒了。這事兒過去十幾年了,如今孩子都那麼大了,蘭上將也漸漸看開了,尤其自從蘭天去世之後,這個從鐵石心腸的老革命的性格似乎柔軟了一些,這幾年蘭亭才漸漸開始回娘家走動了。
兩個孩子下來之後餐桌的氣氛稍微活躍了一些,就算大人們沒什麼可說的,還是可以有話沒話地問問孩子的學習情況,學校的事情之類的。蘭亭難得地問了蘭薇在學校的情況,說王愛亭也在學畫畫,沒準將來也要考到中央美院去。王建生也加入話題,讓蘭薇沒事兒給他大女兒王愛亭指導指導。蘭薇放下筷子,說:“我不會教人。”
王建生一時有些尷尬,但想到蘭薇的情況,也沒往心裏去。倒是王愛亭見爸爸被一個小輩當著家裏人的麵兒這麼說很不高興,就使勁兒地戳碗裏的排骨,同時拿眼瞪了蘭薇兩眼。蘭薇無知無覺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王建生看暖場也暖的差不多了,就頻頻向蘭亭使眼色。蘭亭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跟她父親說:“爸,跟您說個事兒……”
“有什麼事兒非得在餐桌上說啊?”蘭上將夾了一個大蝦放在蘭薇的碗裏。
“這不是聊家常麼。”
“家常?真是家常麼?”
“爸……”
“爸,爸,您別跟蘭亭一般見識……”王建生一看蘭亭的小姐脾氣要上來,事情要搞砸,趕忙把話頭接過來,“是這樣的,我這幾年生意做的不如意您也知道,現在有一個項目,如果做好了就能扭轉這個局麵,可是這個項目需要的資金……銀行貸款現在不好弄啊!”
蘭上將抬眼看了王建生一眼,吃了口菜,“銀行貸款不是你們這些商人擅長的麼?跟當地政府搞搞關係,送點兒禮塞點兒錢,政府就會做這個冤大頭給你們擔保,就算將來經營不善政府也得保著你們讓你們撐下去……這不是你們慣用的伎倆麼?”
“是,是,還是嶽父大人看的透徹……能請到政府擔保貸款最好不過,隻是……現在風聲緊,要是朝裏沒人這事兒還真就辦不了。可這放在嶽父這裏,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不就是貸款麼,這一句話事兒也不是不能出頭……隻是你那個項目,我也有所耳聞,要說我的看法兒……那真是個對人對己都沒有一點兒好處的工程。我看你呀,也別做什麼項目了,我跟老董家的小子說一聲,你去他公司某個職位,也足夠養活老婆孩子了。”蘭上將這一席話把王建生裏子麵子都撅了,蘭建生臉漲得通紅,隻是他生性軟弱又很怕蘭上將,就默默地受了。蘭亭可不幹了,她“騰”地站起來,拉著王建生和孩子就要走,蘭薇的奶奶趕忙也站起來勸,一頓年夜飯又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