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語詞(1 / 3)

Approaches towards Language

對語言的種種看法

用英語大笑

用俄語哭泣

用德語打噴嚏

在一種語言裏狂風四起

在一種語言裏暴雨交加

在一種語言裏瘟疫流行

我們尋找一種善良的語言

醫治我們皸裂的聲帶

將一本字典注射進我們的血管

燈光隻能照亮語言的局部

語言開始剝蝕

語言上開滿鮮花

語言使我們長出右手

語言使你不再赤身露體

語言使太陽六點一刻升起

火車沿著語言開過來

人們用語言談論語言

讓兩種語言睡在同一張床上

選擇一種語言呼吸至關重要

語言使時間癱瘓

語言使你無家可歸

花朵在一種語言裏遭伏擊

語言是一座樓房的腳手架

有的人順著語言爬上去有的人從語言上摔下來

語言使故事浮現上來,有了語言

一些人再也聽不懂另一些人說話

手勢是語言的堂兄弟

河流說魚

湖泊說星星

槍說子彈

子彈說,“其實

我什麼也不想說”

於是子彈被推出門外

我穿過一條走廊如穿過一個音節

你愛上一個男人如愛上一個輔音

她生下一個孩子如生下一個字母

第一個人說英語,第二個人說法語

第三個人說俄語,第四個人說漢語

第五個人說日語,我說你的眼睛

Words in the Water

水中的單詞

水中的魚群

你們總是那樣深奧

像一些在水中遊動的單詞

我吃力地拚寫你們

你們卻不肯停留片刻

朝水的更深處遊去

像個深奧的句子

有時,你們也在水中停留片刻

像是停下來思考一個問題

然後,又開始遊動

像是為了一個協議

朝遠處遊去

除了停下來

你們永遠在遊動

像一種語言

從一個國家說到另一個國家

我好奇地看著你們

像看著水中的主語,謂語和賓語

有時,你們突然轉過頭來遊動

像一個冗長的倒裝句

忽然間我分不清誰是主語和賓語

我看見一個魚鉤垂了下來

句子當中便少了一個單詞

成份殘缺不全

我再也讀不懂你們

你們悲哀地胡亂遊動

像我兒子說的話

瑣碎,淩亂

我從沒見過你們微笑

這讓我肅然起敬

我目送你們遠去

像目送一群深沉的哲學家

Glass in the Water

水中的玻璃

放進去的是水的溫柔

撈起來的是水的鋒利

刻骨的仇恨

總是穿行於太平盛世

所有的傷口

都不露痕跡

透明的鋒利切割著黃昏的大腿

一隻東方的大瓷器

滿盛著逆來順受

它停放在原野的中央

誰都看得見

誰都看不見

沒有什麼危險

比穿著裙子的劍更危險

就連天堂的雲朵落入水中

也不會因切成碎片

而有半句反抗

A Wall Is Built through My Body

一堵牆從我的體內砌了過去

一堵牆從我的體內砌了過去

像一條河將我分隔在兩岸

我站在河的兩邊

呼喚我的另一半名字

我握著半個燈光

我擁著半個女人

我看見半個太陽行於天空

半隻狼追趕著我的半個軀體

浪花呀,你們這些長方體的堅硬

在我和我之間豎起了一塊墓碑

風在墓碑上刻下一行小字———

一半已經死去,一半還活著

世界啊,讓我用一隻眼睛打量你

花朵啊,讓我用一隻手撫摸你

未來啊,讓我用半個生命陪葬你

道路啊,讓我用一條腿丈量你的尊嚴

那堵牆在我的體內尖銳起來

牆的兩側各走著半條褲子

半支香煙在半個肺上寫著半個黑字

半個傷口在風中結結巴巴

我行走

牆也行走

我看見前方有半條裙子在燃燒

燃燒了一半

半個灰燼

也叫灰燼

Two Lips of Hyde Park

海德公園的兩片嘴唇

兩顆牙齒在綠色叢中轟然相撞

撞出西敏寺深處的灰燼

一年四季

常綠如春

如春著最有爭議的綠

兩片嘴唇爬在旗杆的最頂端

把太陽辯論成兩個半圓

讓河水有秩序地流淌起來

一半向東

一半向西

高大的梧桐樹隻能生長兩片葉子

一片真理著綠色

一片綠色著謊言

Place that Letter on My Tongue

把那個字母放在我的舌頭上

把夜放在我的舌頭上

把那個字母放在我的舌頭上

把星星的卵放在我的被窩裏

把我的宮殿築在鳥巢裏

用月亮上的流水澆灌我的睡眠

用流水的聲音編織我的睡衣

用最小的星星做我睡衣上的紐扣

用彗星的馬車載我的夢回故鄉

我要讓第一聲鳥鳴做我的女王

我要用黑洞做我的酒杯

我要在夢中大筵賓客至天明

把全世界的森林都請到我的宮中來

我要在夢的後牆上開滿最溫柔的窗戶

讓我的情人們露珠似的落滿原野

我要在每一個窗戶上擺滿玫瑰

讓所有相愛的南風都有歸宿

樹枝上要掛滿夜曲的項鏈

餐具上要鍍上月光的銀子

瓷器要從中國的唐朝運來

不喝酒的客人每位要分到一朵白雲

多麼芳香的字母

多麼甜蜜的音節

快把它的氣息刻在我的名字上

我的名字叫霧

A Train Is Moving through the Mountains

火車從山中開過

巨大的鐵

正從石頭中穿過

給迎麵而來的不存在

迎頭痛擊

這是深夜

所有的葉子都聽見了

巨大的鐵

敲擊著夜

把敲碎的石頭留在身後

巨大的鐵擠壓著腹部的聲音

穿過更遠處的石頭

沒有誰能抗拒它

巨大的鐵

載著冰冷的真實

載著溫暖的虛假

穿過黑夜

掙脫黑暗又擁抱黑暗

巨大的鐵

轉動著渾圓的牙齒

將黑夜嚼碎

從南到北

不容否認

巨大的鐵穿過巨大的石頭

巨大地吼叫著

這顛撲不破的聲音

隔了許多座山

也被傳達得清清楚楚

我睡在一張四川的床上

傾聽著巨大的鐵

字字分明

A Man Who Whistles

吹口哨的人

吹口哨的人

心中有一朵雲

他吹著口哨

從這個山岡

走到那個山岡

沒有人聽懂他吹的曲調

因為他心中有一朵雲

他獨自吹著

仿佛口哨也在吹他

從這個山岡

到那個山岡

口哨聲填平了山穀

風吹草動

口哨聲把天空輕輕托起

仿佛口哨也在吹他

從這個山岡

到那個山岡

吹口哨的人終於消逝在原野上

但口哨聲仍在回蕩

仿佛人死後

愛情故事仍在傳揚

空山的空的空山中空著

一串鳥鳴聲空著肚子

宣揚著空洞的回聲

多麼動聽,多麼美妙

叫了也是白叫

空山的空在空山中空著

〔我用石頭在空山的空上敲了一下

一道冰冷的軌跡

給山中帶來一絲溫馨

———一流冷澗

像一道乳水

滋潤著無邊的寂寂〕

流水的水在水流中流著

把空山的空流走

把流螢的螢流走

月亮的行囊破了

散下了許多碎銀子

流水的水在水流中流著

With a Stone I Beat the Emptiness of the Empty Mountain

我用石頭敲打空山的空

我爬上一根句子的藤蘿

看見了遠處的海洋

沿途的葉子

逗號著我的生命

句號,你好

讓我的血坐下來歇歇吧

海洋在遠處用頁碼歌唱

紙的波濤

紙的牙齒

嚼著一群孩子

岸邊的紙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