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兩邊長滿高高矮矮的鬆樹,有麻雀撲棱著翅膀在林間穿梭。
海生已經生活在她心裏。好像是一個懲罰。因為曾經的那些日子裏,她常常會忘記他。總是執著於宮發臣。即使到現在,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那麼執著。
魯琦說,如果你家附近有一個餐館,菜做的一般,又很昂貴,環境惡劣,尤其是服務態度奇差。你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顧嗎?
蝶語說,當然不會。
魯琦說,當然,我也不會。
那麼,如果你身邊有一個類似這樣的男人,你會僅僅因為習慣了而死死守著他嗎?
蝶語沒有回答。
魯琦也不說話。
很久之後,她們相視一笑。
人不能跟餐館相比吧。魯琦說。
是啊,尤其是,人偶爾也有溫暖的時候。蝶語回答。
可怕的不是習慣,而是無法控製的眷戀。雖然我們眷戀的也許隻是一坨狗屎。
可是眷戀就是眷戀,沒得控製。
想到這裏,蝶語忽然想起濯瑒。沒來由的,湧上心頭。
也許隻是覺得,某一個方麵,他跟海生一樣。單純。並且執著。
其實,她又何嚐不是如此。始終愚蠢的執著。
隻是濯瑒那個小子,比較暴戾而已。
他們都是傻傻的人。
於是也順便想起閔浩忠。和prada洋裝的母親。
傻傻的人卻要生存在複雜的環境裏。
她已經忘記怎麼惹上那個暴躁的少爺。好像真的隻是一場笑話。
她隻想做一個攝影師。
已經決定放棄宮發臣。早就應該放棄。
也許吧,他說得對,她應該自由。她就是這林中的麻雀,並不適合套一個枷鎖。
走下去,轉上一條瀝青路,太陽下,已經曬得發燙。
她用手擦擦腳底板的沙,然後登上鞋子。看到海邊一排一排的屋舍。
這應該是海邊最幸福富裕的漁民。他們大多在城市中心區置業,但是並不樂意住在那裏,而是租出去,每月收取不菲的租金,然後在鄉下過著藍天碧海的日子。這大約是最樸實的智慧。
蝶語找到那座紅瓦房。門牆上用粉筆寫著一個“顧”字。
今天是顧媽媽生日。
她第一次來顧家,也是顧媽媽生日。不過是和海生一起來的。全家人對她都非常熱情,把她當自己家人,當然,也把她當媳婦。
海生那天非常開心,也喝了很多酒。
他們睡在一起,不過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那一晚發生什麼的話,她會從此生活在這裏嗎?
隻是現在,她卻再也無法踏進這個家了。
裏麵傳出熱鬧的聲音。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全家人圍在一起祝壽的情景。那些於她,都是奢侈的回憶。
她不想再闖進去。打擾那份熱鬧。
她彎身,把蛋糕放在門前石階上。還沒有起身,卻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蝶語覺得自己的心顫了一下,抬頭便看到顧媽媽。
門隻打開一半。她站在那裏,靜靜看著蝶語。
兩年來,顧家每一個重要的日子她都會來。
她要代替海生來。
隻是,每一次,她都狼狽的回去屬於她的世界。
這一次,她依舊沒有什麼好的期待。
“呃,生日快樂。”她囁嚅道。
顧媽媽看了她很久,伸出手臂,從地上拎起蛋糕。
啪!
扔到她身上。
盒子破碎掉,落在她腳邊。
蛋糕沾滿她的衣服,濺了她滿臉。
蝶語閉著眼睛。等待一場謾罵。
並沒有。
睜開眼,門已經關上。
她聽到一個母親的痛哭,撕心裂肺。
蝶語的淚很快的落下來。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死去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顧海生。
她不應該來。可是她就是想要來。
她站在那裏,讓自己聽門後麵的哭泣。心裏像突然紮進一把錐子。
她不允許自己移動半步。就讓自己聽著。這是懲罰,她必須接受。
她沒有想要求得原諒。隻是痛恨自己。就隻是痛恨。
門開了一條縫隙。蝶語抬起頭。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去過你自己的生活。走吧。”
蝶語靜立。
她突然獲得了原諒。就好像她突然決定放棄宮發臣。雖然事情並無直接的關聯,她卻在那一瞬間感知到命運的靈巧。
她沒有說什麼。隻是彎身鞠了一躬。
“我其實沒有權利這麼對你。那也根本不是你的錯。如果……如果海生看到我這樣對待你,他一定會很心痛。他那麼喜歡你……你好好活著吧。別再來了。”
門關上去。嚴嚴實實。
蝶語轉身。開始走。
她走了很遠的路。走回去巴士站。
等很長的時間,等到那班車。
這趟海濱巴士一天隻有兩趟,一來一回。乘客並不很多,但是每天都有。蛋糕在她身上臉上幹掉,她沒有去擦,就讓它們呆在那裏。
她的心情淨朗起來。
晚上八點,回到繁華都市。她對著喧囂的人群微笑。
然後跑去小吃街的路邊攤,叫了一桌子的燒烤和一箱啤酒。
她決定要喝醉。
然後明天醒來,開始全新的生活。決定忘記宮發臣,也忘記顧海生。忘記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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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浩忠在淩晨一點半聽到手機響。
他的那款舊手機從魚缸裏撈出來,找到他想要的聯係號碼之後,還沒來得及毀掉它。於是它在角落裏開始播放熟悉的旋律。
他伸出手摸到它,決定讓它飛去牆壁粉身碎骨。
結果,他卻打開台燈,看了一眼上麵的來電顯示。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在一秒鍾內改變決定。
結果他看到一個名字:酒鬼女。
他的手指變的有些僵硬,然後卻不小心觸動了接聽鍵。他把自己嚇了一跳。
“喂,1489757,你過來接下,接下我好不好,我有點醉了。”周蝶語的聲音毫無意外的傳過來,“真可憐,我竟然隻能把電話打給你。”她喃喃道。
閔浩忠覺得自己忽然頭很痛。
“你在哪裏?為什麼不打給魯琦或是楊思思?或是湯近輝也行?”
蝶語大笑起來,“哎——你怎麼都知道哦。哈哈——”她笑了很久,“我就是想要告別過去才不要去聯係他們。你來不來啦,來的話我就馬上嫁給你,大叔,我才二十五歲,除了心,哪裏都不老。你根本是撿了大便宜知不知道!”
明明就是個大麻煩。閔浩忠揉揉太陽穴。
“喂!你個死女人,再不讓開老子揍你!”
閔浩忠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嘈雜。
他從床上爬起來,“周蝶語!周蝶語!”
她的手機卻忽然掛斷了。
閔浩忠匆匆換上衣服。往外跑。
“找一個女人。喝醉了。在市區,很熱鬧。是有燒烤的地方。我聽到巴士報站的聲音,應該離公交車站不遠。還有,附近有一個音響效果很差的酒吧。馬上回電話給我。”
十分鍾後,他接到電話。
二十三分鍾後,他開車找到了周蝶語。
她趴在桌子上。頭發上有一些奶油一樣的東西。衣服髒亂不堪。
桌麵上堆滿了空酒瓶。
她竟然喝了這麼多酒。
旁邊有一張碎掉的桌子,一個男人正在和兩個女人吵架。巡警站在那裏記錄。許多圍觀的人。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把自己搞得一團糟的女人。
正在思考的時候,她卻忽然抬起頭,笑眯眯的說,“你來了。”
閔浩忠愣了一下。
“我們是不是見過,你有點眼熟。”
“我……”他笑笑。笑自己,竟然試圖跟這樣的周蝶語溝通。
而她很快重新趴下去。
至少,也要把她送回家。
他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來。
然後又一次改變主意。
撥通了手機。
“濯瑒,周蝶語在這裏,她喝醉了。我現在把她送去你那裏。”
那個傻小子大約突然呆掉了。
閔浩忠笑笑,然後也呆掉了。
因為周蝶語忽然柔軟的趴進他懷裏,攬住他的腰。
她把全部的自己都掛在他身上,仿佛他是可以依靠並且是她決定依靠的,仿佛他的懷抱是她決心安身立命的所在。
他微微低頭,聞到她滿身的麥芽啤酒,還有混在酒味裏的奶油味。香甜醇淨。那張窩在他懷裏的臉,柔靜淡雅。像一枝睡去的水仙花。
這個女人,睡去的時候,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迅速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然後聽到濯瑒的聲音,“你等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過來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