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文件裏記錄著我難以啟齒的過去,它就那樣暴露在我眼前。他可以調查我的過去,掌控我的現在,我就像一隻掉進網裏的魚,無處逃生。我寧願他用他的冷漠射殺我,也不願用他的同情來淩遲我。寧願被他鎖在家裏,也不願被監視。
我的自尊不允許。
我回到宿舍,難得宿舍隻有我一個人。我把他送的巧克力全部丟到垃圾桶。似乎我一直在練習遺忘,隻是,丟掉對巧克力的依賴,就能丟掉對他的依賴嗎?
彌若帶著一身的雨水回來,她的狼狽,在我眼裏無所遁形。我們之間已經有了某種默契,無須開口,便獲悉一切。
我們麵對麵坐在浴缸裏,水已經由熱轉溫再轉涼。她終於還是開口,“小七,生日快樂。我有禮物送你。”她從浴缸裏起身,套上一件黑色的睡裙。我跟著起身,站在鏡子前,我想,她肯定看到了我頸處那些觸目驚心的紅痕。
彌若從包裏拿出一支小巧的三星,金屬質地,她把它放在我手心裏,冰涼的觸感卻似乎散發著灼熱的溫度。
“這是我用自己掙得第一筆錢買的,是我為自己準備的畢業禮物,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最珍惜的,送給我最珍惜的。”
我一直沒有用手機,我沒有可以聯係的人,亦害怕金屬的冰冷。
但我現在忽然希望以後可以用它打給我最珍惜的彌若,彌若,Mirror。
敲門聲突然響起,我套上棉質的睡衣去開門。
“請問是林一小姐嗎?”
“我是。”
“這是您的快遞,請簽收。”
我訝異地接過。
是一本雜誌,我在裏麵看到了我寫的那個故事。
故事的開頭我寫道,我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裏,品嚐著黑夜的陰晦,如同它吞噬著我沒有靈魂的軀殼。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有些同情那個在愛情裏迷離的女子。但這種同情是可笑的,對自己的同情等同於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任其慢慢地消融。
我把我的故事給彌若看,她看完之後對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走到門邊,把燈關上。然後在黑夜中點燃一根煙。我隻能看見黑夜裏的一點微弱的光,以此來捕捉她的位置,哪怕這一點光,我亦看得很吃力。
彌若告訴我,她家院子裏有一棵櫻桃樹,每年櫻桃熟的時候,她會爬到樹上將美味獨享。她還說她家的屋頂下雨時會漏雨。下雨的晚上,她會用一個盆放在地上接雨,雨滴落在盆裏劈裏啪啦像在放鞭炮。她有一條狗,叫豆子,不過它死了,被她的父親活活打死。
我是一個很好的聽者。她隻是說,我隻是聽。她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沒有波瀾,像在說一些久遠的事。
一支煙抽罷,我們貼著彼此躺下。她的身上是辛辣的煙味,和張宥不一樣的。
我又想起他,這真的是一件讓人懊惱的事。
“初三的時候,我愛上了一個人。”彌若的聲音回蕩在夜色裏,帶著淡淡的憂傷。“我很小的時候就不知道我的媽媽是誰,我爸說,她和一個有錢人跑了,不要我了,因為我是女孩。我爸經常喝的爛醉回家,有時候,他會抱著我哭,問我為什麼要走,我想他是把我當成了那個離開他的女人。更多的時候,他會打我,最厲害的一次是,他用酒瓶砸在我的頭上,你知道嗎,我當時一點兒也不覺得痛,我想,或許這樣我就解脫了。後來我認識了他,他經常坐在河邊的長椅上彈吉他,都是一些我沒聽過的曲子。那次我頂著一頭的鮮血跑到河邊,我遠遠地看著他,聽他唱歌。然後我突然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就在我床邊,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