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王永南回到家裏,玄關留了一盞壁燈,月光一樣的溫度色調,烘托出一片寧靜的氛圍,這是瑞寧的習慣,方便他晚歸。漸漸的,好像也成了他的習慣。室內安靜得出奇,過於安靜了,像一座空城。
恰好這個時候,手機傳來一聲短促的信息提示音。
“我出門幾天。”
發件人是,瑞寧。
瑞寧訂了最早的航班飛赴倫敦。
輕裝簡行,像十年前一樣。
十年前她十六歲,拎一隻不到二十寸的行李箱。裏麵隻有幾件夏裝,一隻蒂芙尼銀相框,一疊信。渾身上下最貴重的財產是腕上一枚已經有些年頭的寶璣女表,她腕骨細,表帶明顯有些鬆,一晃一晃的。
像離家出走一樣倉皇,可事實上她沒有家,而且算不上出走,她即將去找一個人。從此揮別過去。
機票和簽證都是那個人委托國內的朋友替她辦理的,沒有花費太多功夫,法律意義上,目前他是瑞寧的第一監護人。
也許是之前過於順利,所以到最後終於生了波折。
瑞寧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頭上還蒙著眼罩,她從上飛機便昏昏欲睡。持續的劇烈顛簸,看樣子並沒有減弱的趨勢,有人驚呼,有人合起十指在禱告。
廣播裏傳來平板空洞的聲音,乘客您好,我們抱歉地通知您,飛機遇到強烈氣流……
一片混亂之中,她隻是扯下眼罩,看著窗舷外,理論上飛機應該正處於平流層,但是她好像看見一道閃電劃過,機翼像紙做的一樣,在空中顫抖。
也許真會掉下去……她想。
“不害怕嗎?”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如果害怕有用的話,也許會吧。”
說完這句話不久,他們的飛機竟然逐漸恢複平穩。
瑞寧卻沒了睡意。鄰座的閱讀燈亮著,她順著看過去,對方在讀一本小說。也許覺察到她的目光,這時開口:
“你的睡眠質量不錯。”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恐怕是她十多年來最安穩的一覺了,雖然很短暫。
“失眠?”
“有一點,我不習慣在交通工具上睡覺。”
“真奢侈。”
“?”
“如果不能在合適的時間裏睡著,過後就要花上更多的時間補償,這樣很不經濟。”
對方似乎點了一下頭。
“你看的是什麼?”也許是劫後餘生,心情變得輕鬆的緣故,瑞寧產生了開口聊天的興致。
對方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把封麵合上遞給她。
英文原版,書皮已經有點舊了。
“哦,毛姆。”
瑞寧看清楚,翻了兩頁,正打算還回去,卻見人擺了擺手。
“你看吧。”
“咦,那你呢?”
“我準備補個覺。”
瑞寧聞言不再多話,招手找空乘小姐要了兩杯溫牛奶。
“你睡著了嗎?”
“……還沒有。”
她自己麵前擱著一杯牛奶,另一杯遞給旁邊的人。
“試一試,牛奶助眠。”
對方照辦了。
她聽著旁邊漸漸舒緩的呼吸聲,看著書。
一句話不期然躍入眼簾:
"We are
not the
same
persons
this year
as last,
nor are
those we
love. It
is a happy
chance if
we,
changing,
continue
to love a
changed
person."
(今年的我們不同於去年,我們所愛的那些人亦是如此。如果我們在變化中,仍愛著一個改變了的人,那也不失為一種愉快的際遇。)
下飛機的時候有些混亂,長途飛行令每個人頭昏腦漲,而且他們落地的時間不太好,在半夜。
機艙裏的燈光大亮,瑞寧這才看清,她的鄰座原來是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生,穿一件雪白的拉夫勞倫馬球衫,卡其褲帆船鞋。他從行李架上幫她把那隻迷你行李箱取下來,對她笑了一下,轉身彙入熙攘的人流,很快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