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菲薄的暮色和回環的街道之間駕輕就熟的穿行,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緩緩的停下來。
居酒屋隱沒在城市的某條深巷裏。門口懸了三麵鯉魚幡,夜風過時半舒半展。木匾上刻有兩枚小篆:
菊治。
富川走在前麵幾步,手背一掠,打起竹簾。
她呼吸一屏,還是聞見一絲再熟悉不過的香調,這麼久了,他還是慣用帕科的香水。
瑞寧垂下頭,從一片陰影裏邁過去。
風鈴叮鈴咚嚨一陣細響。店主見到來人,先微笑著用生硬的中文和二人打了招呼,然後便和靳富川寒暄起來。
瑞寧在一旁聽他們講話,雖然除了開頭的“靳先生,靳小姐,好久不見”之外,其餘的都不明白。她一直覺得日語有一種近於神經質的戲劇感,說不上悅耳,不過,聽到二人爽朗的笑聲,頓時又覺得莫名的心安。
女主人從裏間端了茶水過來,又邁著輕快碎步走到門口,小心地將“休息”的告示牌朝外一翻。
這個習慣由來已久了,菊治以前在京都的時候就和靳富川相熟,知道他喜歡清靜,即便沒有吩咐,還是會把店裏其他的生意停下來。
靳家的人似乎生來都有一副嬌慣的胃口。瑞寧吃下去二三枚壽司,正覺得胃裏有些涼,她宵夜的時候通常隻會進一點熱食,今天破例是因為錯過了晚餐,菊治的手藝又實在讓人說不出半個不字。
未及開口,靳富川已經點了一壺土瓶蒸送上來。湯頭鮮香醇厚,喝下去,額頭沁出一層薄汗,心上身上一點寒意都沒了。
時隔三年,靳富川一聲不響的從倫敦回到這裏,顯然不止吃一頓便飯這樣簡單。家裏的規矩頭一條就是“食不言”,所以一直到吞下最後一口食物,擱了筷,老板娘替他們續上一道熱茶,這才有人開口。
“這次回來,”瑞寧端起茶杯,另一隻手輕輕托杯底,“準備待多久?”
說完,她低頭飲茶。
熱氣朝眼前氤氳過來,睫毛有點潮,耳畔的發絲不經意的滑下。枸杞明目,但是她飲過大半盞,這時也沒能把對麵的人看清,索性塌下肩,她知道,他也在打量她。再怎麼藏也無所遁形。
瑞寧身著白裙,平底鞋。長發綰起,顯出形狀分明的鎖骨。整個人單薄如一朵玉蘭花,倚在靠墊上,像一幅靜物寫生。
“阿寧,”靳富川一動不動坐在對麵,神情是一貫的柔和散淡,轉了個話題:
“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不是明知故問又是什麼,瑞寧覺得心裏麵有一處變得又酸又軟,一點點塌陷下去。
她抬頭看他的眼睛。
狹長,清明,又沉靜十足,像最深的夜空。
正是這雙眼令她了解,原來,一個人隻用目光就可以控製另一個人的情緒。許久以來,她的喜怒哀樂都係在這裏。
“沒有什麼不好。”她笑了一下。
“老太太對我問起過,怎麼你們不回去看她。”看樣子,靳富川似乎真的打算和她閑話家常。
“他總是在忙。”瑞寧心不在焉,看著杯中片片豎立的茶葉,像空中飄浮的森林。
“這個年紀,事業心總是比較強。”
眼前的人隻不過比王永南稍長幾歲,瑞寧心想,他用長輩的語氣說起話來,真是自如。
“說得好像你也有過一樣。”她半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