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從頭頂噴瀉下來，很快地每一寸皮膚都被水覆蓋。最後到達的地方是腳。
小葉抬起左腳，置於水流中心，五個腳趾頭微微分開，向上翹起。能夠感覺到骨頭的緊張，有點酸。小葉手扶著牆，緩慢轉動左腳，水流分成小股流過每個腳趾縫。很舒服。
今天小葉和佩琳見了一麵。他們兩個是大學同學兼舍友。畢業後許久沒有見麵，平時偶爾電話聯係。這一次見麵佩琳是要給小葉送喜帖的。結婚對象是一位很不錯的人，從佩琳打給小葉電話時，熱情洋溢的聲音就可以知道。
小葉先到達那家餐館，點了一杯飲料翻看雜誌打發時間。佩琳出現的時候，小葉低頭先看到一雙穿著涼鞋的腳——幹幹淨淨，十個趾頭圓潤飽滿。多美好的一雙腳啊！她覺得有點好笑，居然用“美好”來形容，可是當下卻是真真正正無法想出別的詞彙。
“哇，你的腳好美……哦！”小葉活生生把“好”字吞下，笑容有一點點僵硬。
佩琳坐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再暼一眼小葉的腳——她今天穿的是帆布鞋。小葉感覺到她的目光，不由地把腳稍稍往後挪了挪。“其實都是因為小葉你，我才開始保養腳的啊。”
“我？”小葉提高八度音，右手食指誇張地指向自己。
“是啊。我們以前有一次一起去洗澡，我看到你特別認真地抹沐浴液在腳上，還蹲下身去認真地洗每一個腳趾縫呢。以前我洗澡的時候，洗腳隻是讓水衝到然後雙腳摩擦一下就算洗好了。好像大部分的人也是這樣。我當時看到你的動作，很驚訝居然腳可以被這樣認真對待。所以後來我就很注意腳部的清洗護理咯。”
“當時我有這樣過嗎？”小葉皺眉，感覺聽到的話如此陌生。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不這樣洗腳了？”佩琳立即反問道。
“咳，不是……不是了啦……我是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啦。”小葉急急地喝了口水。
“好像那天你有出門吧。一大早出去，晚上八點多才回來。我老公當初注意到我也是因為我的腳哦。他是怪人，特別喜歡注意別人的腳。好了，不談這個了。餓死了，我們叫東西吃吧。”佩琳伸手招來waiter。
小葉濕潤肥皂後，關掉淋浴，俯身把肥皂打在雙腳上。腳背，腳麵，腳踝，腳指縫。這一雙腳，顏色偏暗黃，好像蒙著一層浮土。兩個大腳趾的兩側積滿汙垢，腳趾甲該剪剪了，腳背有脫皮的現象。小葉看著這一雙腳，無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好像對著一個陌生人。似乎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自己的腳——這個長在自己的身體上，多半包裹在不見天日的鞋子黑洞裏，認為理所當然因而常常忽略的部分。會很寂寞吧？有多久沒有見過沙子妹妹、石頭哥哥、木頭爺爺了呢？
小葉突然想到，那次認真的洗腳是因為走了一天的路，很累很酸的緣故吧。並不是習慣。隻是偶然的行動就改變了別人的習慣，真是有趣。無心插柳柳成蔭。而失口否認自己不是偶爾才認真洗腳，小葉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虛榮。一直在他人心目中的好形象，怎麼可以打破？即使是假的，也希望別人在想到自己的時候，能夠說“她是一個多麼……的人啊”。
“明天也去買點護理產品吧。”小葉洗完擦幹雙腳，輕柔撫摸著，“讓你也閃亮起來！”小葉雙手握住腳做起按摩，手心的溫暖從足心迅速蔓延到全身。之後她向後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繃緊雙腳再放鬆，舒坦地喊出一聲“啊～”。
或許，明天又要多一個盯著別人腳看的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