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悶的說話聲,肯定艾絲琳的說法。
嚇了一跳的瑠佳轉過頭去,閉上嘴巴凝視從森林公園步道現身的人影。那裏正好是熊追逐安永出現的地方。
「…………」
順著瑠佳的視線望去,孝晴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異樣的人物。
全身穿著雪白的衣服。而且是名符其實的全身,也就是從頭到腳都包得緊緊的,將他與
外人的視線徹底隔絕。那身裝扮很像在生化危機、放射能汙染等場合,保護人體免於接觸空氣的防護服。鬆垮垮的布料應該是添加樹脂的堅固纖維。
「發什麼呆,還有漏網之魚吧?重殺尚未完成。」
沙啞的聲音從白色麵罩後麵發出警告,麵罩上沒有覲景窗,不遇仿佛用針刺出的無數小孔或許有同樣作用。仔細一看,小孔的內側還貼上類似有色塑膠片的東西。
挨了真子的一擊倒地的熊,鼓起還附著在骨骼上的少量肌肉站立起來。不,應該說是試圖站起來。
「喝啊!」
瑠佳運用擲鐵餅的方式把鍋蓋丟出去,同時把艾絲琳留在原地,自己向前衝刺。
銀色的圓盤擦過熊的眼前,劃破它的右眼。雖然沒有痛覺,仍然困惑地抬起頭來,此時一道白刃插進眉心。那是穗稀丟出的菜刀。
同一時間,瑠佳像個跳遠選手跳起來,跳得又高又遠。她的膝蓋擊中菜刀的柄頭,刀刃進一步刺入頭蓋骨。雖然還是太淺,但是熊對著處於夜晚與黃昏交界的天空倒下。
瑠佳一個空翻遠離熊的身體,像是早已抓住她的節奏,高高跳起的穗稀接著朝呈現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熊降落。
張開雙手,兩腳並攏的穗稀正好落在插於熊額頭上的菜刀柄頭,接著傳出什麼堅硬物體破碎,以及某種柔軟物體裂開的聲音。在最初的一擊還有瑠佳的膝撞之下戳進厚實骨頭的菜刀,在承受穗稀遠稱不上胖的體重之後,輕易抵達腦部。
從運動服的短褲延伸而出的完美雙腿動也不動,穗稀冷笑開口:
「嗬……隻有一隻也不過如此。」
「嘿,穗稀,不要擺出一副是你一個人打倒的樣子!」
瑠佳大表不滿,孝晴則是看得目瞪口呆。除了訝異於平常總是針鋒相對的兩人竟能做出如此默契十足的行動,更令人震撼的是她們的身體能力。原來這才是重殺士候補生,這才是戰術研究科的學員。雖說穗稀是前候補生。
「指宿同學,這個借你吧。」
瞄了一眼穿著白色防護服的右手交遞給自己的東西,孝晴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那是一把槍身切短的雙管散彈槍,跟父親送給自己的一模一樣。
「為、為什麼……」
「過去我曾經送給義崇同學同樣的東西。你應該知道用法吧?」
「你認識我老爸嗎?」
「他是本校的學生,我也教過他一段時間。所以一眼就看出你是義崇同學的兒子。」
沒錯,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父親對概彌學園還有僵屍的事都很了解,這並不是因為他長期居住在這裏,而是他本來就是重殺士。若非如此,他不可能擁有槍,也不可能把槍送給自己的兒子。
而且如果這個全身白衣的人是父親的恩師,此人的年紀應該很大了。他的聲音模糊或許不是因為防護服的厚重麵罩阻擋,而是因為年老使得喉嚨退化的關係。
「你是老師吧?」
「我不是教職員。在本校還是練官所時,大家都稱呼我教官。」
「那麼久以前!你一定很老了吧。」
「真是失禮。算了,我不介意。話說回來……」
老人稍微抬頭看向孝晴。年老的人身材總會比較矮小,
「你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了,孝晴同學。過世的媽媽一定也……不,我多嘴了。先請你再努力一下吧。」
「啊啊?」
在孝晴疑惑皺眉的同時,站在熊額頭上的穗稀縱身一跳。
慢了一拍的五根爪子揮過她的影子。熊先是翻滾身體呈現匍匐狀態,然後用四肢站立。插在頭部的菜刀已經完全沒入,舌頭鬆垮垮地垂下。
「難道……!」
「等等!破壞腦部了還會動嗎!」
「要重殺賴奧辛類的僵屍,光是破壞腦部還不夠。別忘了,它們即使變成肉塊也能行動。不過這對新生來說,難度可能太高了。」
聽著老人混雜同情的忠告,孝晴舉起散彈槍。雖然不認為用槍能解決對手,但是至少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喂!看這裏,大笨熊!」
「孝、孝晴,危險……!」
真子倒吸一口氣,槍口的火光照亮她的臉,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在森林回蕩,鳥兒紛紛飛離樹梢。後座力比想像中更大,後退一大步的孝晴把冒冷汗的臉轉向前方。
熊的腦袋爆了一個大洞,左邊眼窩已經消失,右眼則是早就被瑠佳破壞,現在這隻猛獸已經失去雙眼。
「活該!這樣一來這家夥就跟木偶沒兩樣!趁現在想辦法找火——」
孝晴的話還沒說完,有如恐龍化石標本的巨獸飛撲過來,孝晴跳向一旁躲避,同時馬上轉身:
「為、為什麼?難道藉由氣味就能這麼正確……?」
「不錯的想法,指宿同學。」
孝晴身旁的老人把手放在身後,用輕盈的動作避開熊的攻擊,同時說出評語:
「其實這種類型的僵屍是靠皮膚、肌肉、體毛感受空氣的振動鎖定目標,眼睛隻不過是裝飾品。好了,接下來要怎麼做?要一邊逃跑一邊尋找掉落在這片黑暗某處的打火機嗎?沒有汽油可是很難燒掉那個東西喔。」
「隨便你怎麼說,老頭!」
自己正在拚命,一旁卻有人用高高在上的態度挑毛病,真是件令人生氣的事。子彈還剩一發,真子和瑠佳和艾絲琳和穗稀也在,安永……算了。總之得阻止這個怪物才行。
「指宿——哇喔!是不是先撤退比較好啊?」
「對啊,宿舍裏至少有燈油吧。分頭去找吧。」
躲避巨熊爪牙的同時,瑠佳和穗稀分別提出建議。力道過猛的熊用肩胛骨撞擊涼亭的柱子,轟隆一聲倒下。涼亭的屋頂傾斜,隨時可能倒塌。
「不行!你們看看周圍!」
「啊……這樣啊。」
露營場裏還有許多其他學生。雖然經過加熱的賴奧辛正在分解,但是吃下僵屍肉的他們此時幾乎全都倒地呻吟。雖然也有像家長組的其他兩個組員那樣還能站立的人,不過要讓所有人到安全的地方避難,勢必得花上許多時間。若是孝晴等人離開,他們就是僵屍熊最好的獵物。
「西澤大哥……我看到好漂亮的花田……」
「阿明……我不行了……我死了之後,就把我的骨灰灑到麥迪遜橋下吧……」
「好吧,如果要把他們當成誘餌我也不反對。」
「你這個人還挺會記仇的……」
瑠佳忍不住苦笑,然後卷起運動服的袖子:
「喝呀!我知道了,指宿,你快被吃掉時我會挺身而出的!」
「不、不對,那是我要做的!你看,我的身體很強壯!」
「讓別人保護我就算自己沒事也不會高興!比起那個,真子,那家夥的左腳可以交給你嗎?右腳由我來對付,宮川和緒澤就幫忙解決雙手吧。」
「小事一件。就算沒有宮川同學也沒關係。」
穗稀一派輕鬆地回應,接著撿起一條用來固定鍋子等烹飪工具的尼龍繩,用雙手拉扯確認繩子的強度。
「——沒錯,指宿同學。這是最好的方法。」
老人滿足的喃喃自語沒有傳到孝晴的耳朵。此時孝晴注意到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轉頭一看,艾絲琳用不服氣的表情抬頭看著他。
「……我呢……?」
「盧斐提——對了,就幫忙祈禱我們勝利吧。」
「……這個我很擅長。」
艾絲琳發出有些陰沉的笑聲,手握胸前的十字架。她的樣子與其說是祈禱,反而更有詛咒的感覺,孝晴連忙轉移視線。
隨著一陣陣木材斷裂的哀號,涼亭不斷傾斜,最後在轟然巨響之中崩塌。滾滾沙塵下,熊一邊在孝晴等人麵前展露有如山脈的脊椎一邊起身。從骨骼表麵的肌肉組織脈動就能看它不是依靠耳朵,而是用全身在感受聲音。
既然如此,此時的噪音就是機會。
無須任何信號,瑠佳和穗稀已經開始奔馳,孝晴也跟著邁步奔跑。
「咦?咦?」
唯一落後的真子急忙跟上孝晴。此時穗稀已將繩索結成繩圈,把熊的右手套進圈裏。用最小的動作躲過襲向自己的熊掌,讓熊掌自動穿進圈裏的動作,幾乎可以用華麗來形容。
「好了,請。」
穗稀一手緊抓繩子的一端,同時將另一端拋向瑠佳。瑠佳抓住繩子順勢低頭,左前腳上閃亮的爪子拂過她的金發。瑠佳把手放上熊掌借力跳躍,有如拉單杠一般把熊的前腳當成支點在空中翻轉一圈,跟著她的身體移動的繩子隨即捆住熊的左前腳。
瑠佳沒有停下動作,從熊的前方繞向背後,穗稀則是做出與瑠佳相反的動作,跳過瑠佳的繩索往反方向奔跑。她們看起來就像兩頭獵犬。
在前方擦身而過的兩人,在熊的背後再次見麵。趁勢讓繩索交叉,然後有如降落在航空母艦上的戰鬥機一般煞車。熊的左右前腳受到猛烈的力道牽引,在關節遭到破壞的同時彎向背後,同時固定在那裏。
「嘿,還你!」
「多謝。」
淡淡答應的穗稀接過瑠佳拋過來的繩索另一端,把它和自己手中的牢牢綁在一起,這些動作都發生在短短數秒鍾裏。經常被用在工地的尼龍繩應該不至於被弄斷。
雙腳動彈不得的熊用裸露在外的所有骨骼發出刺耳的聲音,身體劇烈搖晃,隨著一陣仿佛竹子斷裂的異樣聲響,巨大的身體開始傾斜。
「嘿呀!」
真子全速衝進熊的懷裏,用力揮下右手的手刀。她的怪力果然足以自豪,石柱一般堅硬的大腿骨有如保麗龍應聲而斷。
到了這個地步,解決最後的右腳不是什麼困難的工作。
來到倒地掙紮的熊麵前,孝晴用雙手固定散彈槍,深吸一口氣之後扣下扳機。熊的膝關節在槍聲中破碎,碎骨刺進周圍的地麵。
僵屍不會感到痛楚,熊雖然還在地麵狂亂掙紮,但是已經無法移動,甚至站不起來。
孝晴吐出長長的一口氣,體內突然湧現讓他想要立刻坐下的疲勞。
「……總算成功了。我在這裏看著,你們到宿舍找燃料吧。」
「來——這裏有燈油喔?」
一隻手從孝晴的肩膀上方伸來,手中的紅色塑膠桶翻轉,桶中不斷流出的液體淋濕熊的頭,四處都是燈油的刺鼻味道。
「艾卡!」
「什麼嘛,原來你在啊!看到你的學生這麼辛苦,剛才到底跑到哪裏打混了!」
「當然是在旁邊看著你們。老師一直相信指宿同學做得到。」
隻用右手輕鬆支撐18公升裝的塑膠桶,艾卡迪莉娜微笑開口。臉上別說是汗水,連一個灰塵都沒有。
其他的老師也在場,此時正以校醫莊司為中心忙碌地照顧學生。學年主任幸穀小跑步來到身穿防護服的闖入者麵前,向他深深鞠躬,掛著條碼的頭頂反射路燈的光亮。
「玉乃教官!非常感謝您特地過來。」
「嗨,是幸穀同學啊。你臉上的傷怎麼了?」
「隻是小意外……身為重殺士的教育者,我一向把受傷當成勳章。」
「你還是一樣這麼正經啊。和學生時代一模一樣,倒是頭發變了小少。」
「言重了,教官也是一點都沒變。」
「話說回來今年真是吵鬧。新候補生的素質是不是一年比一年差啊。」
被稱為玉乃的防護服老人似乎是看著自己說出這番評語,孝晴不禁感到有些不快。一個用防護服把自己保護得如此周到的人,說話竟然這麼自以為是。
但是玉乃眼前的對象,其實不是孝晴。
也不是為了逃離那種無法言喻的壓迫感,躲在孝晴背後的真子。
他注視的對象是被同組的兩個朋友扶持,好不容易才起身的家長裏緒菜。
「嗚……咕咕……」
栗色頭發被汗水濡濕黏在額頭上,臉色看起來非常糟糕,幾個女性朋友都用擔心的眼神看著她。
「裏緒?你怎麼了?」
「肚……肚子好痛……」
「咦?」
「可能,不太妙……這絕對,是剛剛吃下去的生肉害的……」
裏緒菜淚汪汪地捧著肚子,劇痛的腸胃發出有如野獸低吼的聲音。
「對、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撥開朋友的手,身體向前曲的裏緒菜踏著不穩的腳步走向露營場旁邊的室外廁所,但是她的腳步馬上停止。
「你想去哪裏啊?」
握在白色防護服手中的槍指著裏緒菜的胸口。孝晴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剛才還在自己右手的獵槍不知何時被拿走,自己卻完全沒有感覺。從腳下的兩個空彈殼來看,獵槍似乎已經換上新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