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是很少咆哮的,特別是對洋人。但是天津大沽炮台的失守毫無疑問讓她受了驚嚇,與此同時,列強們不由分說組成的國際救援縱隊要進京保護被義和團圍攻的使館和教堂也讓她感到不安。她很難想象,京師之地,如果洋人和義和團同時展開拳腳,大清王朝將如何自處。
於是慈禧太後的咆哮化作一封義正詞嚴的詔書。這是這個女人一生中下的最具骨氣的詔書,雖然這骨氣裏夾雜著茫然、恐懼、自卑和狂妄。
詔書是這樣寫的:“我朝二百數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詎三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梟張,欺臨我國家,侵占我土地,蹂躪我人民,勒索我財物。……昨日公然有杜士蘭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歸彼看管,否則以力襲取。……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抗慨以示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韃伐,一決雌雄。……彼仗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爾普天臣庶,其各懷忠義之心,共洩神人之憤,朕實有厚望焉! ”
這詔書,口氣雖然是以光緒的口氣寫的,但意思是慈禧太後的意思。因為在這樣的時代,深居瀛台的光緒再也不能公開表達他自己的意思了。
一場雞蛋碰石頭的戰爭就此開始。庚子年七月初十,也就是公元1900年8月4日,一萬八千八百一十一名八國聯軍從天津出發,把一個王朝的曆史拖進了最不堪的黑暗之處。十天之後,他們進入北京,聯軍統帥瓦德西揚言:“不讓任何一個中國人此後敢於正眼向一個德國人看一看”,他的憤怒似乎是有理由的,因為就在慈禧太後對列強宣戰的前一天,德國駐華公使克林德在走向總理衙門的上半道上被甘軍殺死。瓦德西因此命令他的軍隊對北京城進行了多達三十五次的懲罰,同時保定、獻縣、正定、永清等地也飽受蹂躪。其他列強也在北京大開殺戒,一個王朝的首都為一個女人的衝動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但是所有這一切慈禧都沒看到。
因為她跑了。
北京淪陷的那個夜晚,她睡得很不好。後半夜大部分時間她都用來打扮自己。
打扮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混同於一個普通老百姓。
準確地說是要達到看上去很土的目的。
隻有這樣,她才能在逃難途中不被八國聯軍認出來。
後來的事實證明,慈禧的這個目的達到了。因為她一路逃到了西安,途中有兩天甚至過上了真正農村老太太的生活——吃不飽,睡不好。好在到了西安之後,生活上的不便就消失了。她還是那個太後,雖然住的地方沒有紫禁城氣派。
她很渴望再次回到紫禁城,再次過上那種頤指氣使的生活,雖然她知道,這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都是衝動惹的禍。曾經有過一時豪邁的慈禧太後開始在庚子年的秋天理性地審視自己,並有所作為。就是在這樣的曆史時刻,李鴻章東山再起,他被慈禧任命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這個七十八歲的老人明白,他最後一次為清王朝發揮餘熱的時刻,到了。
天變
在談判桌上和列強討價還價成了李鴻章下半生的宿命。
這一次,他又幹上了這個活。
陪他一起幹這個活的還有全權大臣慶親王奕劻。但很顯然,列強對李鴻章更看重。因為他們覺得,在談判這件事上,這個老人可以與他們有很好的溝通。
俄國人很會來事,甚至派了一隊騎兵保護他,這讓慶親王那是相當的嫉妒。
但李鴻章卻是如坐針氈。
因為公使團給他開了個名單,要求清政府處死以下這些人。他們是載漪、載勳、溥靜、載濂、載瀅、載瀾、董福祥、剛毅、趙舒翹、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