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人,能夠置身於事外。
雪,一直下,大團大團,如扯絮一般。才交了酉時,厚厚的積雪宛如帷幕鋪天蓋地壓在宮層疊起伏的殿閣之上。
整座宮,除過了顧太後的千秋節,年尾的日子過得飛快,縱使居於九重宮闕,也能夠時不時聽到民間傳來的“劈嚦啪啦”放炮仗的聲音。
臘月二十四,掃宮室;臘月二十五,炸豆腐;臘月二十六,煮白肉;臘月二十七,殺公雞;到了臘月二十八,把那正月裏吃的喜麵來發……
宮中規矩雖多,一應風土人情其實與民間無異,到了臘月二十八這日,各宮主子也不似平日裏總是端著架子,俱是紆尊絳貴放下身段,或有那手巧的栽了彩紙剪窗花,或有那提了筆勾勒著描年畫的。
玉妝見外頭雖然一直下著小雪,風卻不大,便命小容在武陵宮的廊子底下置了案幾,又著宮人們栽了紙,便領了合宮的宮人一同寫春聯。
宮中漫說宮人們大字兒不識一個,便是後宮嬪妃也沒幾個能識字兒的,那麼多的後宮嬪妃也隻有玉妝與馮昭儀兩個能詩會賦。
因而這寫春聯其實隻是玉妝一個人的事兒,其餘的人也是跟著湊趣兒,她笑眯眯地問道:“大家說寫什麼好呢?”
宮人道:“娘娘,除了寫那如意平安的,也寫些招財進寶的罷!”
就有宮人附和道:“對、對、對,娘娘,要寫那天降橫財的。”
“說得跟那蜜裏調油似的,”玉妝衝小容點了點頭,小容抽身就從一旁的文具匣中取出一吊吊以彩線串得密密實實的銅錢分給了眾宮人,並命他們散了,可在值房吃酒玩耍。
“我昨兒去瞧昭儀姐姐,她那處可真是難,單是等著回事兒的宮人就排到了宮門口,”一想到這裏,玉妝揀了兩幅寫得極好的楹聯遞給小容:“替我走一趟,把這個送給昭儀姐姐。”
小容連忙收了,臨行前卻掉轉了頭,笑道:“小姐既然送楹聯給馮昭儀娘娘,為何不打發奴婢再送一幅給君上。”
“嗯!”玉妝欲言又止。
“因是奴婢送去的,娘娘不必怕人在背後說閑話。”跟主子知主子意,小容跟了玉妝這麼些年,她多少看得出玉妝的心思。
“我想君上也並不急著招幸我。”
“這話是怎麼說的?”
玉妝望了小容一眼,便不再言語,兀自坐著,偏著小臉好一陣出神。
若宣帝是一個冷麵無情的暴君,一直棄她,一直不待見她,那倒也還罷了!她認了,早就認了,不論他怎麼待她,她根本就不在意。
這一生,還那樣長,可自她入宮那日起卻早已認定,已經結束了。
可偏偏命運的長河再拐了這麼一大彎之後還來不及歸於平靜便又陡轉急下,她什麼都料到了,就是不曾料到,她會一步一步卷入後宮。
更令她措手不及的便是宣帝雖行事過於耿介,卻不是暴君,他不僅是謙謙君子,待她也算得上是溫潤如玉。
她不想將他放在心底與雲陽一同比較的,可她,卻在一次又一次與他相談之後,漸漸的也會感到歡愉。
當一個人,能令另一個人能常常感受到快樂。
喜歡便油然而生了。
倘若有很多很多的喜歡,她有這個經驗,很清楚地知道那將意味著什麼。
“不,不會的,不會的。”
“小姐,什麼不會?不會什麼?”
小容見玉妝直搖了搖頭,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徑直走回內殿。
自小姐立誌成為寵冠後宮的嬪禦之後,她的心思不僅越來越令人難以琢磨,連行為也變得怪異反常。
有的時候,小姐分明淺淺的笑著,可更多的時候,小姐短暫地笑過之後,便越來越沉鬱,越來越哀聲歎氣。
有蕭聲低吟婉轉的傳來,沉鬱得令人無法展顏。小容透過那被支起的瑣窗,見玉妝吹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
玉妝望著小容遠去的背影,這才慢慢駐了蕭聲,無力地倚窗而坐。
但願一切的一切僅僅隻是歡愉。
她的生命裏已經有了雲陽了,那一顆心也太渺小,渺小到隻能容下一個人,若另一個人在這個時候擠了進來,那麼,她該如何自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