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美人如花隔雲端(下)(2 / 3)

“若君上許可,”玉妝感到為難,用朱筆題完整那句詩,半墨半紅,本就非易事;如今可巧這畫麵汙了,還要做到遮醜,這就更加難上加難。

“但憑你處置,”宣帝來了興致,他也很想要知道,這個蘭心蕙質的女子將如何去補這個缺。

玉妝見畫麵已汙,從衣袖間取出絹帕,將其展開,從上往下一拋,輕輕蓋在汙淖處,蔥管長的指甲又輕輕一挑將其彈了起來,複又落下;這才提筆又飽蘸了朱砂,隔著絹帕往畫麵上或點或刷。

卻是潑墨。

宣帝也素喜此種技法,相較於男子縱筆豪放,玉妝若行雲流水,靈動輕盈,放眼後宮諸人,隻怕擅繪如馮昭儀,也望塵莫及。

末了,神來一筆,她將透字的絹帕一抽,整個畫麵一氣喝成,如點睛一般。

“君上,臣妾能夠想的也唯有如此了。”

玉妝雖盡了全力補的別出心裁,可在她看來,這修補的終究比不得渾然天成的,但願能夠入宣帝的眼。

待她將筆擱在筆架上,宣帝仍久久盯著畫麵並不曾作聲。

玉妝這心裏愈發忐忑,不知宣帝到底是不滿意還是很不滿意,她略帶張惶的望了宣帝一眼:“臣妾——”

“呃——”宣帝清了清嗓子剛要誇玉妝,卻見她緊緊抿著淡粉的小口,便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急著想要表白,卻一句也吭不出,越急,那香腮帶赤,大片紅暈如壓倒桃花,清麗的臉上刹那閃過冶豔之姿。

清豔相宜,令宣帝按捺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君上——”

就在宣帝被撩撥的春心漸亂,隔著一人高的十二扇蘇繡落地屏,傳來李十全的尖細的聲音:“敬事房和司寢的尚儀捧來綠頭牌已在殿外等候多時。”

玉妝屈膝道:“夜色已深,太後娘娘還等著臣妾回話,若君上沒別的指派,請允許臣妾回永壽宮複命。”

“你且退下罷!”宣帝聞言不免失落,若李十全將寫有後宮名字的綠頭牌呈了上來,他自然而然就翻了她的牌子。

可望著她娉婷的身影消逝在殿外,卻又覺得來日方長許是比此刻就燕好更來得細水長流。

他有那麼多的後宮嬪妃,總是招之則來、揮之即去,漫說兩情相悅,或許她們當中真有那麼許多人,他連長相也沒看清,又或許他隻是記不住……

宣帝擺了擺手:“撤了罷!朕今兒很乏了。”

李十全便向敬事房與司寢的尚儀傳口諭道:“君上有旨,今晚叫去——”

宮人們退散之後,宣帝挑燈再一次看畫,細細撫處過那修補過的畫麵,卻見玉妝那方用以透畫的絹帕落在一旁,小小一方手帕深淺濃淡,明明已是汙漬,可在宣帝的眼中看來卻是極致。

如今雲陽尚在,又即將平安歸來,雖說她是權臣大司空的女兒,可到底她是他的嬪禦,若他隻是將她視為身邊無數個嬪妃中的一個,招幸她又有何不可呢?

想明白了這一層,宣帝隻覺自在了許多,便將此事掖在心底,隻是等待時機。

乾元宮

雪後初晴,才交了未時大太監李十全便領著四個禦前伺候宣帝梳洗的宮人入了瀛海,每日午時至未時不獨宣帝,各宮主子都有歇午覺的習慣。

“君上,恭請君上聖安。”

李十全等跪在卍字不到頭的炕罩子外,不敢驚動,隻能壓著嗓子,細若遊絲一般輕輕叫起。宣帝含糊的“嗯”了一聲,李十全方敢輕輕去撩起如意宮絛,慢慢掀開簾帳,任晴好的陽光一寸一寸如篩子篩過一般緩緩落在炕頭上,柔和而不刺目。

“沒想到到了下午日頭竟然出來了。”

宣帝“刷”地一下睜開眼,隻覺冬日裏的暖陽如女子纖細的指尖撫觸過眉心,微涼之後散著淡淡的暖意。

“天氣這樣好,君上可否要出去散散。”

李十全見宣帝精神氣實足,難得天氣又好,便尋思著勸他出去散散。宣帝勤政,天未大亮,就要早起早朝,一月裏逢初五,初十五還得禦門聽政。

今日正逢臘月初五,宣帝上過早朝,趕著禦門聽政,倉促的用過午膳之後,又召見了好幾個遞牌子等著求見的大臣……淺淺歇了個午覺之後也該消遣一下了。

“朕聽說西六宮外香遠亭附近的幾株綠萼梅花開得極好,不如就去那裏散散。”

李十全聞言微微一怔,心想若說梅花開得好,理應是禦花園裏頭大片大片的梅林,宣帝怎麼偏揀那幽僻之處,便低頭一想,是了,武陵宮不就是緊鄰香遠亭麼?

怪不得。

李十全會意:“君上所言極妙,踏雪尋梅自古風雅,奴才這就去預備。”

原來自那晚品評之後,宣帝心裏一直想要召見武陵宮的宋才人,幾次三番卻礙於情麵,又不好張口打發人去叫,這兩日正煩燥著,一覺醒來,總算尋了個由頭。

禦駕出了乾元宮,浩浩蕩蕩便往香遠亮而去。

這一路上,宣帝麵色雖平靜,實則左顧右盼,也不知道尋春問臘能不能夠與宋才人見上一麵。他恍惚記得,香遠亭的地勢較高,而武陵宮等幾處宮殿地勢較低,從高處望去,可一覽無餘,屆時,他自然好“順帶”叫上她。

不過一時片刻,禦駕到了香遠亭,禦前伺候的宮人前呼後擁簇擁著宣帝往梅林深處走去。

宣帝隻覺滿眼小枝青綠,萼綠花白,那綠萼開得清雅疏淡,就如同宋才人娉婷的身影……淡極,因而始覺花更豔。

他便信手從那高高的枝頭折了一枝含苞欲放的綠萼梅花擱入寬大的袍袖中,自是清香四溢,衝李十全說道:“折得疏梅香滿袖,暗喜春紅依舊,怪不得晏幾道曾在《清平樂》裏填了那麼兩句詞,如今看來卻是入情入理。”

李十全雖不懂詩詞歌賦,卻聽得明白,宣帝有心要做那“折梅”之人,他這個作奴才的少不得要從中穿針引線、如了主子的心意,因道:“可惜這樣好的梅花,也不曉得西六宮裏的娘娘們有沒有這個眼福。”

“你倒是想得周到。”李十全如此善解人意,宣帝自覺省心,但轉念一想,又羞又窘,其實很是尷尬,他可是從不曾為了一個後宮嬪妃如此大費周折……

更何況那宋才人可是後宮人盡皆知的棄妃。

他在她侍寢的初夜裏說了那樣寒磣的狠話,就算她不放在心上,他自個兒都覺著難為情。

見宣帝將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俊雅的臉微微泛紅,有些不自在,李十全心中暗笑,到底宣帝在宮闈之事上難免孤高自許,臉皮子又極薄。

還差這臨門一腳,少不得由他來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君上若是恩典,不如順道召西六宮的幾位娘娘一道來賞花。”

“嗯——”宣帝有些心虛的點了點頭,還是李十全懂他的心思,被他看破倒也罷了,李十全自他記事起便跟著他,最是忠心耿耿。

這樣難以出口的事,李十全不去辦,還能指盼誰去辦?

“奴才記得馮昭儀娘娘的碧芸宮隔得最近,宋才人的武陵宮次之,其餘幾位娘娘倒底稍嫌遠了些,奴才是恐待會兒娘娘們還沒齊全君上便已乏了。”

李十全在來的路上就替宣帝都謀劃好了,不能隻請宋才人一個人,也不能請了一大群不相幹的人。不僅要掐準請的人數,還須請得巧妙,看似合情合理。

馮昭儀素來受寵,是個好相與的,又與宋才人有些交情,請了她二人來一同伴駕,既是師出有名,又能堵住眾人攸攸之口。

宣帝心下極喜:“你看著辦罷!”

李十全便掃了拂塵,一迭聲傳了宣帝的口諭,打發宮中行走的大力太監往兩宮裏去請。

武陵宮

玉妝裹著一床厚厚的蘇綢被,一覺醒來,隻覺濕漉漉的渾身是汗,自那日從乾元宮回來之後,為了避寵,她便以涼水沐浴,舊病才去,新症又添,再一次“病倒”了。

遠遠卻傳來一排洞簫的聲音,音色宏亮圓潤,吹的是一套桓伊的《梅花三弄》,原來是二弄中的迎春曲,“錯把落英當有意,紅塵一夢笑誰癡”。

那簫聲極其含蓄,引得玉妝也不顧寒症才退,體弱身虛,便倚窗而聽。

簫聲是從半山坡上香遠亭那邊傳來的,她從窗外望去,卻被一垣朱漆的宮牆擋住,幾隻寒鴉棲在牆頭上量著翅膀,可恨看不真切。

東西六宮有那麼多的嬪妃,也不知是何人會在日暮之前吹簫。

此簫聲雖極妙,卻獨獨少了許文靜柔和。玉妝細細一分辨,那吹簫的人,使的應是玉屏簫中的——龍簫,隻因是少了鳳簫合奏,難免陰陽失和。

玉妝雖不擅吹簫,卻因雲陽極愛吹笛,但凡管簧之的樂器的多有考究,一聽便聽出門道了,心想,若是以後有緣遇著這個吹簫的人,她倒是能夠濫竽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