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也不算錯啦,一進宮就給隆裕太後當上了小太監,咳......”他說了幾句就不言語了。
“要說,是不錯。我進宮那工夫,您老早就當‘回事’了。在咱老鄉裏,您老算是混得正經不錯嘍!”
“可眼眉前,落到了這一步兒,讓人多糟心啊!”
一聽便知,這個平時不急不慌的人,今兒個是悲從中來。當初,他在宮裏當小太監和回事時,大把大把地賺錢,可誰知他的父親是個有名的“糟主兒”,抽煙、耍錢伍的,整天胡糟。池爺是個要強的人,顧頭又顧臉,前後置了三次家產,倒頭來卻都讓他的父親糟光了。
他平生不愛生氣,那次,他動了真氣:“讓他糟?我自個兒糟吧!”從此,他火爆似的抽上了大煙,直到窮得提了當啷,一發不可收拾。
家敗了,他也出了宮。沒轍,隻好進了興隆寺棲身。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池爺與他含淚對坐,心裏頭倒平靜了,因為他戒掉了大煙。沒錢嗬,不想戒也得戒。池爺又變得脾氣蔫透了,人緣極好,見了誰都笑臉相迎。孫耀庭覺得他怪可憐,卻又沒別的辦法,自己還沒有飯轍呢。
進寺當天晚傍晌兒,他去東屋見了王悅徵。王太監是青縣人,長得白白胖胖,如不是那個無須的刮淨臉麵,福福態態,似乎蠻有點兒當官的派頭。他肚裏有文化,能寫會算,在太監堆兒裏是個能人,那時他正出任興隆寺主持。出了宮,他早先在天津衛開轎子鋪,鬧得滿紅火,平時說起話來,滴水不露,有板有眼,一張嘴就是“嘛事兒......”可有一樣,太能說了,所以就有人嫌他嘴太“貧”。
“信老爺來了嗎?”
“嘛?他來了,有時候,我也不見得知道。”一聽孫耀庭問信修明,王悅徵頓顯不悅。
在眾多太監中,孫耀庭算是多少喝過點兒墨水,信修明自然更是宮內外聞名的“秀才”。王悅徵是信修明的徒弟,知道孫耀庭的師父與信修明關係不一般,信修明才時常關照孫耀庭。他內心忌妒,一聽提起信修明,便滿臉不高興。
寺裏著實不好混。這些太監都是在宮裏爾虞我詐中混過來的,如今聚在了一起,又沒了皇上,還不成天價窩兒裏鬥?孫耀庭就是在這種夾縫中生活著。
過了沒幾天,信修明邁進了興隆寺。他一聽就馬上趕了去,可誰想,王悅徵卻借口讓買點兒東西,支走了他。他明知這是王悅徵故意所為,但想不出別的理由,隻好先去了。不出所料,回到寺裏,信師父早已走了。他滿臉不高興,王悅徵卻齜牙樂了:“信老爺走嘍……”故意拉長聲兒氣他。
“壽兒,您沒出去呀?”信老爺走了,他的一個“修”字輩的師弟——張修月,又來了興隆寺玩耍。他見了孫耀庭非常客氣,他比他大不少,卻總稱他作“您”,顯得對孫耀庭挺尊重。
“得,張爺您哪,給您老請安了!”孫耀庭每逢此時,總是一拱手。
這個張爺,在東安市場開了一家點心鋪,買賣蠻興隆,所以他常戲笑地說:“這是沾了你們興隆寺的光,才‘興隆’起來的嘛!”
“您老這是怎麼話說的?這是您老的財運。我們可都窩在興隆寺,也沒興隆起來呀,還不是受窮?”
哈哈打過去,孫耀庭問起了信老爺近況。信修明與他這位憨厚的師弟,來往密切,甭看王悅徵攔著孫耀庭不讓見信修明,張修月卻經常為他與信老爺之間牽線搭橋。
在興隆寺棲身的太監,大多是沒著落兒的。孫耀庭最熟悉的,莫如涿州的田壁臣,他長得五大三粗,是個瞎字不識的老太監,比他至少大十幾歲,中年“出家”,為人善良。他淨了身,卻連一天宮也沒能進去,隻好在濤貝勒府、毓朗貝勒府當隨侍太監。
最初在九門提督毓朗府裏當差,那兒隻管一天三頓飯,連衣帽都不管買,這樣,田太監到了兒,仍窮得叮當亂響,成了京城王府太監中所流傳的一個笑話。入了興隆寺,他總算找著了個吃飯的地兒。一提起在朗貝勒府的生活,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府裏不是沒錢,就是太摳門。掙的那點兒有限錢,連靴子都買不起呀!”
平時,他穿得破破爛爛,人們眼見他在寺裏,一件舊藍袍子穿了多年,連件替換的都沒有,春夏秋冬,他總是老一套,從沒多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