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牢房不過二十步便能從門口到對麵打個來回。
青黑色的牆壁全是由花崗岩所築,石縫中早已澆築得水潑不入針插不進,而在這間堅固如斯的房子裏,隻有一張簡簡單單不過成人一臂寬窄的木板床和一枝釘死在牆壁高處的燭台。
而此時滿室燭火的微光中,正有兩個人影坐在那一張唯一的木板床上,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即便打開鐵門發出的聲響,也沒見他們有絲毫反應。
站在門口處的武媚娘怔怔的望著這一副景象,塗了淡淡胭脂的麵頰上,暈紅漸褪。
“怎麼了?失望?嫉妒?”李治隨意的瞟了一眼室內,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意。
象是並沒有聽到李治的話一般,武媚娘臉上露出了一絲帶著釋然的笑意,緩緩的踏出了腳步。
輕輕的腳步聲在李恪的麵前停了下來,他懷中的吳王妃依然靜靜的閉著眼睛,似乎在享受這難得的、也許是最後的溫存,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到她。而環抱著妻子的李恪,目光寧靜的投注在腳邊,嘴角含笑,沒有半分失敗後的頹然。
“王爺!”武媚娘雙唇微啟,有些傷感又有些遺憾。
在沒有看到李恪之前,她想象過好多次看到他時的情景,可是直到此時,看著安寧的依偎在他懷中的吳王妃和麵帶笑意的李恪,武媚娘才恍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從來不曾屬於他!
李恪的視線略微移動便轉到了麵前的武媚娘麵上。
眼前的這個女人一身素服,那一如三年前姣好的容顏象是一株幽靜的蓮,停留在他的目光裏。
“你來了!”沒有驚訝,沒有感歎,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來看看你。”武媚娘開口,卻忽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男子顯然已經不再在意他曾經在意過的東西了,而她和他之間相隔了太久,早已沒有了可以相談的話題。
“王妃她……有什麼打算?”雖然已經隱隱覺得不會得到回答,但武媚娘卻仍是開了口。
李治穩穩的靠在牆邊,室內這一幕奇怪的相見,在他的眼中卻充滿了一種分外複雜的意味,武媚娘欲言又止的模樣在他的眼中被解析成了不方便開言的尷尬,這種分析讓他臉上的譏誚越發濃重起來。
“是不是有朕在,不太方便啊?要不要朕離開一會兒?”李治笑著開口道,這樣的三人行還真是少見呢?
忽略掉自己心中有些發澀的疼痛,李治的眼光卻益發幽深,視線雖微垂,卻始終關注著武媚娘的反應。
“不必了。”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落在這潮濕的囚室中,象是滴落在青磚地上的水滴,清澈而明了。
被李恪出口的這三個字打斷的武媚娘和李治卻都微微愣了一下,看著懷抱著妻子,麵上一片安詳的李恪,兩人心中忽然的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隻見一身白色囚服的李恪忽然朝著兩人笑了一笑,緩緩的鬆開了抱著妻子的手臂,吳王妃卻仍然微閉著雙眼,象是並沒有察覺這個細微的改變。
李恪溫柔的將閉著雙眼的妻子安置在自己躺了好些天的木板床上,拉過單薄的被褥搭在妻子的身上,這才重又執起了她的雙手。
看到李恪的這一番動作,李治麵上的神色已然大變,他竄上兩步,伸手正要探吳王妃的鼻息,卻在靠近的時候被李恪凜冽的眼神和逼人的殺意止住了腳步。
原本看起來溫和而安詳的李恪,此時象是發了狂的獅子一般拚命的捍衛著自己的領地,不許任何人侵犯。
看到李治退到了三步遠處,李恪這才放鬆了神情,嘴角又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眼見這詭異一幕發生的武媚娘驚恐的瞪大了眼睛,雙唇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嘴,生恐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會尖叫出聲。
“李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朕開恩特許楊氏進來探望,怎麼會弄成這般模樣?”李治冷冷喝道,眼中卻沒有忽略武媚娘麵上的沉痛。
冷冷的話音在窄小的囚室內形成一股清冷的回音,震得人耳鼓嗡嗡直響,而李恪卻一直沒有反應。
就在武媚娘幾乎要忍受不住這種壓力的時候,囚室內忽然響起了另一個冷淡的聲音。
“多謝皇上讓草民的妻子進來探望,這也給了草民一個親自相送她往生的機會,草民既敗,自當赴死,隻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皇上成全。”
不等李治出聲答話,李恪又接著道:“草民妻子素來溫柔嫻淑,對草民勸誡良多,如今卻因草民之故而身死,實在是草民之故,還望皇上能夠厚葬草民之妻,勿使其受辱於外人。”
望著靜靜執著妻子的手始終不曾回頭看過兩人一眼的李恪,李治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複雜的看著一躺一坐,一死一生的兩人。
李恪即使是敗了,也有人與他同生共死!自己若是敗了,那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又是不是會陪著他往奈何橋上走一遭呢?
“朕答應你!”李治的聲音沉沉的。
這樣的福分!他一輩子也無法擁有,也許……那個最後的失敗者並不是李恪,而是自己!
“多謝皇上!”李恪輕輕的回應了一聲,便再也沒有開口。
站在囚室中的兩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徹骨的絕望和寒冷,雖然躺在床上的女子麵上帶著那樣安詳又適意的笑容,可那生與死的距離卻仍是讓人不寒而栗。
直到踉蹌著退出了囚室,武媚娘才發現自己麵上早已是淚跡斑斑,當鐵門關上前的一刹那,囚室中忽然傳來了一個清晰的男聲:“媚娘!對不起。”
李治清楚的看到,在這一聲“對不起”方傳入耳際的時候,麵前有些搖晃的武媚娘分明狠狠的顫抖了一下,那強忍了不知多久的哭聲終於在這一刻放肆的響了起來。
相比於朝中和宮中的忙碌與暗湧,李府中眾人的日子卻是過得輕鬆得多。
自從那日去天牢中探過高陽之後,商商在第二天便托了李彥將辯機留給高陽的那盒東西從大理寺的證物房撈了出來,替她帶進了天牢中,而每天的例行公事便也少不了替她送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