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想了想,這千歲是宮中人,情感上不會像外朝那樣與內監苦大仇深,便抱著不得罪人態度答道:“當年司禮監興起,不過是天子身邊需要有這些而已。”
千歲讚道:“說的甚好。天子身邊總是需要此類人。遠如前漢,在內廷設六百石尚書台,開了卑官任事風氣,終漢壓外朝而柄國事。近如本朝,先立有五品內閣,收以內廷馭外朝之功,後又有司禮監,收以近侍馭內閣之效。種種因果,皆是以內抑外也。李大人位卑職重,仿佛前賢,而今上身邊廣攬英才,欲有作為正當其時也!”
這是挑動,這是鼓動,這是煽動!
歸德長公主的話豈止是暗示,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明示——隻要你肯真心歸附,拿著分票之權協助天子,將來成為天子身邊所謂“內相”也不是不可能!曆朝曆代都有先例,大把大把的成功經驗就在史書上寫著,照貓畫虎很容易,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聽到這些使得李大人口幹舌燥,幾乎要失態,難道有機會成為明代版的尚書令?文官版的司禮監?
“你是個人才。”歸德千歲加了把火道:“可惜沒有出身,在外朝終不得大用,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息?”
還有一句更火上澆油的:“以你我之間的關係,我怎會害你?難道李舍人信不過我?”
好親密的話,李佑穩了穩心神,婉拒道:“多謝千歲指點,不過本官難當大任。”
“你自然當的起。在內廷自然用內監最佳,但中外矚目其事難成。文臣中合用者少之又少,而你秉性、出身最合適。你若為天子大用,何異於從龍之功?我大明朝文臣造不得反,而天子隨時可以逆轉,這點你還看不清麼?”
不得不說,歸德千歲之言很實在,李佑差點就被說動了。不免也吐露幾句心聲,“自古雲,伴君如伴虎,看本朝內監大璫下場,本官不敢想象其事。”
歸德長公主笑道:“你可指的魏忠賢、劉瑾、王振等人?但本朝內宦尚有王嶽、徐智、範亨、覃昌等皆為一時忠良廉靖!更有文雅如蕭敬,謹厚如陳寬,忠讜如何文鼎,廉潔如金安,耿介如興安,知人如金英,持正如懷恩,剛勇如張永、節義如王承恩者!還有張宏修身自守,田義無私至公,陳宏以聖賢道理為準則!”
李佑雲山霧罩,這一堆名字都是誰啊?好像是本朝曆代各種太監大頭目?我大明有這麼多優秀公公?為何大部分未曾聽說過?
暈暈乎乎中,李佑不由得幻想自己意氣風發的居於內閣,鵝毛筆下指點江山的豪邁。
突然他打了個冷戰,又想起自己初上任分奏章時,細看那幾本折子卻看不懂的事情…便立刻回到了現實,好像以自己的知識水平不是那塊料啊。
治國談何容易,讓自己亂搞一通就是禍國殃民哪。做點小惡,可以接受,但要禍亂天下被千夫所指,卻有點畏懼了。
還是當一個沒有責任的小官僚比較舒服…最終李佑苦笑道:“千歲好意,本官不識時務,敬謝不敏。”
說了這許多,說的這麼透,還是如此結果麼…歸德長公主對這個答複極度的失望,緊緊抿住嘴唇,呆坐半晌。臉上漸漸轉為哀傷之色,燭光下眸子朦朧不明。
她悠悠的歎口氣道:“帶了些宮中飲饌為李舍人複職賀喜,險些忘了。”
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官王彥女立刻將食盒擺出。千歲所賜,李佑即便不渴不餓,也象征性的倒了杯酒,對長公主點頭示意,張口便要一飲而盡。
“慢著!”歸德長公主輕喝道,站起身走到李佑身前,伸出手仔細摩挲李佑的臉皮,眼珠像是固定住了,要將李佑的容貌仔細看清楚。
李佑身子一僵,又是這個曖昧的動作…
歸德千歲秀眉沉蹙,仿佛下定了決心,忽然揚起另一隻手將李佑的酒杯狠狠打落到地上。
李佑莫名其妙,千歲殿下這是何意?要發泄不滿也不必如此罷?過於失態了。
“此乃備好的毒酒,喝掉就會死。”長公主淡淡的說,“但我卻不想讓你死了。”
在這個初冬寒夜,李大人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