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有很多,很多……
沼澤上有沼火,亂葬崗有陰火,火山口有地火,甚至是人身,亦有心火。
無窮無盡,諸般火焰,以各種方式,無數生靈的悲哀為祭,展露著毀滅的威能。
“火的毀滅啊!”
一聲幽幽歎息,回蕩於明燈台上,又飄忽不定,不辨何人發出,恍若是山風,自遙遠的地方傳來。
火的毀滅之意,小童兒第一次為火灼燒到手指,便清楚,就明白,懼之,誌之!
可是不走過這些地方,親眼見得毀滅起沒,生靈在其中的掙紮與不幸,就不知,火之毀滅,何其的恐怖。
這便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了。
火之毀滅,就是如此,若是換成尋常修士,到了這一步,就已是足夠了,神通道法,說到底還不就是為了毀滅嗎?
不過張凡知道,他的道不在這裏,或者說,不僅止於這裏。
在煉氣期時,他就明白,太陽之火,與尋常火焰的不同,就能說出:“有萬物生滅在其中,是寂滅之力,也是創生之功。”這等話來。
若是論道,他更可娓娓道來,也可滔滔不絕,能將人辯得無言,慚愧退下。
按說,理解似乎是夠了,明了了,也透徹了。
但是,他悟了嗎?
沒有!
知道,與明悟,完全是兩回事,兩種概念。
到了真正走上元嬰路,依著大地脈絡,隨意而行,感悟天下之火,尋找自身之道時,他才徹底明白,自己欠缺的是什麼?多出的又是什麼?
欠缺的是明悟!多出的知識!
前世佛家有知見障一說,知識多,懂得多了,能隨口描繪出某一個境界,明一切方式,甚至熟悉所有的細節,仿佛什麼都知道了一般。
但這些,都不是自己的體驗。
在這明悟之時,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難以明心見性,需得大契機,大機緣,才能遺忘知識,換得明悟。
回頭想來,當年所謂的對太陽的理解,對金烏的理解,何嚐是自身的理解,不過是他人窠臼罷了,可笑自己當年還沾沾自喜。
如泥雕木塑一般,張凡就這麼坐於青石之上,一坐,便是三日。
日出日落,月升月降,所有的一切,來往的行商,皆不曾擾得他半點思緒,讓他移得分毫位置。
就在他仿佛要這麼永遠地坐下去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年輕人,不要泄氣,路還很長很長~”
說著,那人將擔在肩上的擔子放下,取出馬紮子坐下。
看他的樣子,分明是將張凡看做了某些生意失敗,進退維穀的小商人。
這幾日來坐在此處,這還是第一個人開口跟他說話之人,便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倒看出了些趣味來。
這人是個中年清雋的男子,滿臉的書卷氣,似是飽讀詩書,扁擔上掛著東西並不沉重,卻讓他腰酸背痛,幾乎直不起腰來,可見不是幹慣重活的人。
可他現在所做的事情,卻與他的形象大相徑庭,也引起了張凡的興趣。
架鍋,添材,點火,煮水,放入一袋綠豆,摻入幾味藥草……
忙活了半天,蓋上鍋蓋,中年書生長出了一口氣,對著張凡和藹地一笑,從懷中掏出書冊、筆墨,或是翻閱,或是記錄,口中時而念念有詞,時而擊節讚歎,旁若無人,自在幸福。
看到這裏,張凡一笑,緩緩收回了目光。
從這個中年書生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某種純粹與幸福,不過卻與己無關,很快,又陷入了那種物我兩忘的沉思之中。
雖然如此,但與前幾日,卻多少有些不同,他的眼角餘光,下意識地將這個中年書生納入視線中,沒有原因,不過直覺。
半天的時間過去了!
這半天中,共有三路駝隊路過這明燈台,每當駝鈴聲響起時,中年書生總是第一時間將注意力從書冊上拔出,開鍋,盛起,然後直接招呼那些行腳商人前來休憩品嚐。
一路艱難,在此重現天日,明燈引路之時,有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綠豆湯下肚,解乏至極,不亦快哉。
這個中年書生,做這事顯然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往商人也明其意,根本不需多說,喝上一碗綠豆湯,便講上一則故事,或是軼聞,或是親身經曆,或喜或悲,盡數被中年書生,錄於紙筆。
人已散盡,中年書生眉飛色舞地捧著書稿,斟酌吟詠著,煮上下一鍋,等著了另一撥,樂此不疲。
看著這一切,張凡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一時捕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