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連城一動不動,任由喜娘為她貼上一朵嬌豔的花黃。這位喜娘是叔叔玉璞特意從帝國京城為侄女請來的,擅長新婦妝容,果然出手不凡。豔麗奢華的檀暈妝,把玉連城妝扮得越發光豔動人。
圍在一邊的使女們看著,都嘖嘖讚歎不已,不知為何,心裏卻都隱約有些害怕的感覺。
玉連城有湖水一樣深邃神秘的眼睛,盈盈著天空的藍色。秀曼的烏發像一匹流雲,微一轉顧就是一道驚豔的迷光。這樣的美貌,就算震锝大神見了也要驚心吧?可為什麼她的眼中總是閃動著陰鬱的火焰,似乎渴望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使女們甚至覺得,小姐沉默幽豔的容色,怎麼看都不像真人。
玉連城垂下眼睛,無意識地看著手上的翡翠戒指。戒指上通透碧綠的翡翠,閃著神秘的光,似乎那幽碧的寶石中,藏著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玉璞說過,這是一萬年前光之天母用七日神力凝聚成的寶物,可以庇護她一生。
可一生是什麼呢?玉連城其實不明白。
玉家是玄黃帝國僅存的十六戶地仙血脈之一,玉家的孩子,隻要經過九個喧闐之劫,就可以上堪天人之境。每個人麵對的喧闐大劫都不一樣,誰也無法預期會遇到什麼,但幾乎沒人能順利挨過。三千年來,玉家子弟破劫上登天位的,總共才兩個。他們幾乎是一出生,就注定了少年夭折的命運全文閱讀刀閃傳奇。就這樣,玉家人丁越來越單薄,如今隻剩下玉璞叔侄二人相依為命。
玉璞說,也許玉連城嫁到海伯雲家之後,可以憑借海伯一脈強大的水之力量,度過劫數。
既然叔叔說了,那就嫁吧。玉連城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個婚事。對於地仙法力強大、可又隨時會灰飛煙滅的渺茫生命而言,婚姻實在算不了什麼。
喜娘開始為玉連城挽發,但見她的長發如流泉披瀉,當真是光可鑒人。柔軟的發絲在牙梳間滑動,泛出淡淡的香氣。
喜娘忍不住讚歎:“姑娘這頭發真是好呀,比京城萬花坊最貴的緞子還要光生呢。老婆子做了多年喜娘,從來沒梳過這麼漂亮的頭發。”
玉連城淡淡一笑,沒有做聲。喜娘忽然覺得牙梳在玉連城的頭皮上卡了一下,不覺一愣:“嗯,這裏頭發好像沒梳開?”又梳一下,感覺倒像是在什麼堅硬光滑的東西上梳了一下,很是古怪,心裏越發不解,喃喃道:“怪了,這裏梳不動?”
玉連城一直垂著頭,這時懶懶應道:“嗯,沒事的,那是一顆釘子,不用梳。”她美麗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靈巧的光彩。
喜娘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連喜氣洋洋的使女們都瞪大了眼睛。
玉連城微笑的臉兒就如美玉生暈,淡淡道:“是啊,我頭上有七顆釘子固定,否則會崩開的。”
“撲通!”一聲響動,喜娘啊嗚一聲,已經昏倒在地。使女們愣了愣,隨即嘻嘻哈哈嗔怪起來:“小姐,你又亂開玩笑。喜娘都被你嚇昏啦。”
玉連城隨手自己挽了個鬆鬆的流雲髻,看了看喜娘,歎道:“唉,你們把她扶到廂房歇一歇吧。”她看著忙亂的使女們,悄若無聲地歎了口氣。
——地仙不做妄言,所以,她每句話都是真的。
這七顆釘子,本是五年前昆山大戰給她留下的紀念。
那一戰,地仙和暗之界都傷亡慘重,死者過千。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喧闐之劫,被暗皇斬下頭顱,一裂為七。叔叔玉璞收回她的血肉,上天入地苦尋來七顆上古搜魂釘,把她固定,再以光之天母的翡翠法戒鎖住玉連城元神,救回了她。
但一切並非沒有代價。
搜魂釘救回了她的生命,也鎖住了她的魂魄。玉連城自此之後,對過去十七年的生命無複記憶。最開始,她甚至不會說,不會笑,不會最基本的地仙係術法,就連讀書寫字,也是玉璞手把手一點一點從頭教回來。
她恢複極快,玉璞甚至說她的法力遠勝從前。但他不知道,一切畢竟不同了。據說,昆山大戰之前,她是個活潑愛笑的少女。但現在,玉連城實在不知道快樂是怎麼回事了。
有時候,玉連城甚至覺得,搜魂釘和翡翠法戒隻尋回了她的魂魄,她的喜怒哀樂,卻都已消失。
生命如此寂寞而空洞,過去渺茫如雲煙,未來深靜不可測。叔叔溫和的笑容,讓她多少能安心一些,可又隱隱發現,玉璞笑容之後,不過是悲傷惆悵。
所以,嫁到海伯家吧。
反正,不過是日子,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