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箏睜開眼睛,發覺枕邊有點濕。在這個地方,窗外永遠是五顏六色的燈光。太陽或烏雲什麼的,不可能出現。
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那人應該正在洗澡。吳箏摸到床邊小書桌上的電子表一看,6:45
AM。他起得真早。吳箏看著牆上被洗手間的磨砂玻璃門透出的黃色燈光照亮的一塊,心想。
他又夢到伍言了。這次依然是相同的夢境。在寒冷的冬夜裏,他在三樓的落地窗前,透過凝著水汽的窗子,看到伍言站在樓下馬路對麵向他微笑。伍言穿著黑色尼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鮮豔的紅色圍巾。他飛快地跑下樓去,撲向伍言的懷抱。
其實他在樓上一直沒能看清那紅圍巾下的麵孔究竟是不是伍言的。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堅定不移地告訴他那人一定是伍言沒錯。於是他就一直堅信那就是伍言。那微笑雖然模糊,但是非常溫柔。非常溫暖。除了伍言,沒有人會笑得那麼溫柔且溫暖了。
因為是夢,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撲向伍言的懷抱。
“喲,你也醒了呀。”這冷硬的聲音將吳箏拉回現實。洗完澡的男人下身圍著他的卡通浴巾,赤|裸的上身好像還散發著微微的水汽。“真是的,你這連個像樣的睡袍都沒有。”男人抱怨道。
我這就是啥都沒有,那你就別非要來這兒啊。吳箏腹誹道。他不敢把這話直接說給男人聽。因為他怕他。而且他是他的金主。或者說,在這個地下城裏,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男人一念之間。這種說法聽起來有些荒唐,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男人無視吳箏怨念的眼神,用嘲笑的口吻道:“怎麼一副這個表情,又做夢了嗎?”
吳箏一下子警惕起來。
“又夢到你朝思暮想的伍言大明星了吧——穿著黑大衣,圍著紅圍巾,嘖嘖,多俊!”男人以稀鬆平常的語氣描述著,仿佛他就是吳箏夢中的一個旁觀者。
“你怎麼會知道?!”吳箏大驚失色,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顧不上自己還赤裸著身子。
“嘿嘿,我無所不知。”男人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這笑容讓吳箏不寒而栗。
“你呀,就別做那種夢了。你跟他,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人家是光鮮燦爛滿世界跑的明星,你呢,注定隻能一輩子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下,像個小妞一樣偷偷摸摸地寫你那思春日記,哈哈哈!”
“許岩君!”吳箏忍無可忍,大叫一聲,可他僅有的勇氣在對上男人漠然的雙眼後馬上消失了一大半。“你……你怎麼能隨便偷看別人日記!”
名叫許岩君的男人玩味地看著他,就像吃飽了的貓逗弄一隻老鼠:“喲,生氣了?”
吳箏沉默。
許岩君掀開被子坐到他身邊,開始親吻他的身體。
吳箏不能抗拒。他僵直著身子,忍受男人那尚算溫柔的折磨。
“你全身上下裏裏外外都被我看過無數遍了,還怕被我看到日記?”許岩君調笑道。
要不要把我的頭皮也切開來,把整個腦子都給你看?吳箏悲憤地想。在他麵前,自己究竟還剩下什麼呢。
許岩君的背景,吳箏知道的並不多。他隻聽俱樂部老板說過,在這地下的世界,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許岩君。自己隻是個出來賣的卑微角色,沒想到會有被許岩君這等大人物看上的一天。
在上麵那個社會裏,同性戀是違法的,一旦被人揭發,就會被以“敗壞社會風氣”為名,送往一所令人聞之色變的療養院——靜湖療養院,接受強製矯正。被送進那個地方接受改造的不隻有同性戀者,還有政治犯和思想犯。在這個思想問題高於一切的時代,思想本身就化為了一種令人恐懼的東西。
和其他很多人一樣,吳箏一直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是個天生的同性戀。他可不想被送去靜湖。那個地方,聽說很多人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出來的,都已經成了瘋子。當被問及靜湖究竟是怎樣的地方時,那些已經神經錯亂了的人會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不停地重複一句話:“那裏……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為了躲避嚴酷的法律製約,一群不為現行社會所接受的人冒著莫大的風險,偷偷建立了一座處於地下深處的城市,並將它命名為“永夜”。“永夜”最初本是貫穿全國的地鐵線路的一部分,但是這一部分在建到一半時得到通知,說地質局檢測到此地更深處可能有龐大的地下河,地鐵經過這裏不安全,必須趁早改變線路。於是這個地方就被遺棄了,成了無人問津的廢墟。“永夜”的建造者們知道這裏臨近地下河,安全沒有保障,但是比起被嚴刑酷法所迫,他們寧願以自由的身份死在地下深處。於是,這個廢墟逐漸成為追求自由的人群的集中地。在這裏,沒有法律和道德的條條框框,也不見天日,有的隻是紅燈綠酒,紙醉金迷。在數年前就已被完全取締的“紅燈區”,現在又在這個地下城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