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驀地跪倒在地,柳慕庭對著那消失的紅光,痛哭失聲。
“爺爺,爺爺,爺爺——我做到了……我終於完成你的心願,我將你葬在了這個地方……你安心罷,安心罷。”
原來,那瓶子裏的,是柳慕庭爺爺的骨灰……
每一個人都沉默了,定定地站在柳慕庭身後,靜望他嘶聲痛哭。
九曜也不曾上前安慰,原來這便是柳慕庭的心願,一個拚命都要達成的心願——登上天極雙樹,將他爺爺葬在這裏。
當時,自己為了阻柳慕庭成仙之路,不讓他登上天極島,卻未想,自己阻的,是他爺爺的心願。
九曜走到柳慕庭身側,驀地下跪,對著雙樹叩首數下,執起趴伏於地的柳慕庭手,十指緊扣:“慕庭的爺爺,你安心罷,你的孫子已嫁給了我,我定全力照顧他。您一路走好!”
“九曜,”抬眼之時,雙眸已然紅透,柳慕庭撲向了九曜懷裏,掩麵而泣,“七年多了,我終於達成了爺爺的心願,可以讓他入土為安。”
九曜已不知用何種語言安慰,僅能輕撫他的後背,替他拭淚。
哭過了,痛過了,九曜將人扶起,輕摟著他送上一吻:“我們走罷,讓你爺爺好生安息。”
眷戀再望一眼,柳慕庭勉強擠出一笑:“好,我們走。”
他們走了,那靈界自他們走後,無人操縱地自我愈合,而在這樹根之下,灑落的骨灰忽而亮出紅芒,凝聚起來,竟從樹根中,鑽出一株細小的幼苗。
一人自天穹禦劍而來,遙望遠去的柳慕庭,搖頭輕歎,打開靈界,降落雙樹之下,看到那樹根中的幼苗時,臉上又生喜色。
“花琅,你果真不曾離去。”
好似聽到熟人的聲音,小幼苗輕搖起來,似在同來人搖手招呼。
“嗤,變成幼苗都不安分,我隻想著你能投胎轉世,卻未想,你依舊執迷不悟,留下一縷殘魂。他真有如此之好,值得你多年來念念不忘,哪怕他已……忘了你?”
幼苗不再擺了,它靜靜地佇立,聆聽風聲。
來人苦澀一笑:“你知曉我為何阻止你孫子上天極島麼,便是想你早日投胎轉世,忘了他,但你卻選擇借雙樹靈氣凝魂,當真是無藥可救。”
幼苗又搖動了,簌簌地甩動著枝幹,好似在朗聲大笑,在來人的手指湊過來時,還親昵地蹭著對方,說不出的欣喜。
來人也笑了,感覺到幼苗的心情,他緩緩站起,兩手捏攏出複雜的手勢,低低地道:“老朋友,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我也不多勸慰了,再遇便是有緣,我助你魂魄收攏,至於今後你當如何,你好自為之。”
幼苗又搖了起來,像是在同對方道謝。
月華傾落在來人的身上,他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將靈力打落幼苗之上。便在這個時候,天際之中,有一雙晶亮的雙瞳,在定定地凝視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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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將爺爺的骨灰灑落天極雙樹後,柳慕庭便落了一個心結,總想著去看看爺爺怎麼樣了,骨灰有未被風吹散。
故而在猶豫了幾日後,一日晚上,他又隨同眾靈偷偷地往天極雙樹而去。他本想趴在靈界外看一眼爺爺便好,怎曉得這手一碰上靈界,就穿了過去。
心頭一喜,莫非他能進入靈界了?再一試,果真是毫無阻滯地入了去。
眾靈隨同跟上,發現竟也同柳慕庭一般,隨意進入靈界,好不欣喜。
更讓他們欣喜的是,他們看到雙樹之下的那株幼苗了。
也不知幼苗可是被人澆灌過,幼苗長得全然不似初生時的矮小模樣,而今已有一掌之長。
“爺爺!”柳慕庭興奮地撲了過去,跪倒在地,喚著那株幼苗。
幼苗似有感應,不住地搖晃著自己的枝幹。
“爺爺果真是你!”柳慕庭欣喜一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指尖觸上幼苗之身。
一碰之下,心境一開,他便聽到了幼苗之中傳來的聲音,不比原先常聽的年邁之聲,竟是一青年男子之音。
原以為認錯了人,卻在聽到對方對自己深情的呼喚時,喜上眉梢。
“慕庭啊,多年未見,可還安好。”
“爺爺,爺爺!你還活著!”
“是啊。我死去之前,將一縷精魂留在丹田,化作骨灰裏精魂未失,隻需汲取雙樹之靈,不過多少時刻,我便能化身成魂,重歸人間。”
心上一喜,柳慕庭笑得更是燦爛,不知該用什麼語言表達內心情感,隻能不住地喚爺爺,爺爺。
圍在他身側的眾靈,皆是一頭霧水,他們聽不到幼苗的心音,隻能聽到柳慕庭一直在喊爺爺,原以為他定是思人痛極,但臉上卻滿是喜色,矛盾之至。
九曜湊了過去,一會兒瞅瞅柳慕庭,一會兒看看那幼苗,好似覺得好玩,也跟著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幼苗之上,摸了摸,結果,竟聽到了一個氣急敗壞的男音。
“你混小子,摸哪兒呢!放開你的手。”
嚇!九曜頓時將手移開,左顧右看,問道:“你們誰在說話。”
眾靈搖頭。
“咦,那哪來的聲音。”
柳慕庭失笑,將九曜的手執起,按在了自己方才所按的地方,輕聲道:“爺爺,他是我的戀人。”
手指一觸上了幼苗,九曜立時便聽到了幼苗的心音。
“你是我孫子的戀人?”
“嚇!這苗會說話!”
“九曜,他是我爺爺。”
“你爺爺咋變成一根苗了。”
柳慕庭輕柔額際:“一會再同你說,爺爺在同你說話呢。”
“噢,爺……嗯,爺爺好。”九曜也算活了千年的大妖了,對著一個年級聽起來就很年輕的人,他實是喊不出爺爺兩字。
花琅笑了出聲,解釋道:“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記不清了,約莫一千來歲罷。”
花琅笑得更歡了:“我已有兩千多歲了。”
嚇!九曜盯著這苗左顧右看:“你這苗長了兩千年?”
“九曜,”柳慕庭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罷了,不怕告知你,我爺爺是花妖……”
此話一落,眾靈皆震,誰曾想過,柳慕庭的爺爺竟然會是妖類,而非靈物。
九曜頓時雙眼一亮,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同胞,差些便要將自己的雙手握了上去,大喊一聲同胞啊。
花琅聽柳慕庭解釋了九曜狐妖的身份,笑得更是開心了:“原是同類,不錯不錯,瞧你雖然傻了一些,但對慕庭還算不錯,我便放心將他交給你了。”
“爺爺……”柳慕庭臉紅了個透,“瞧你說的,日後孫兒還等著你成魂出來呢。”
“嗤,”花琅隻笑笑,卻不多說,“我即便成魂,我也無法離開這裏,我無法離開雙樹的靈氣,是它澆灌了我,我方得以重歸人間,失了它的靈氣,我又將散去。”
柳慕庭怔愕了:“您一生桎梏於此,值得麼。”
“有何不值得的,我的事,你還不知麼。”花琅笑了,“成了,你們歸去罷,不必同我這老頭子多聊了,我要歇息了。”
語落後,花琅一抖枝葉,將自己的頭垂了下來。
柳慕庭不好打擾,遂拉著九曜離去了。
但便在靈界初闔上之時,一隻蝴蝶快速地飛了進來,停留在幼苗之上。
“花琅……“
花琅抬首一望,怔忪須臾,竟是哽咽出聲:“蝶……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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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總說蝶戀花,而你們可曾聽過花戀蝶。”
“未曾聽過罷,便讓我細細道來。我的爺爺,花琅,便是那一朵花,而他的心上人蝶意,便是那一隻蝶。爺爺本是一株桃樹上最為普通的桃花,吸收了百年的日月精華而成了精,具有靈識,但卻不會言語。也即是那時,他遇上了他畢生的劫數——蝶意。蝶意原先僅是一隻極其普通的蝴蝶,未有成精,不通靈識。他每一日俱會來爺爺所在的樹上采粉,久而久之,爺爺愛上了他。”
“花精對著一普通蝴蝶的愛,注定沒有回報。爺爺看了蝶意很久很久,這份愛,因為彼此身份之故無法說出。本以為,他可以一輩子都能看下去,但是他太過天真了。”
“你們可知,蝶的生命有多短暫。長則半年,少則不過寥寥幾日。爺爺在看著蝶意約莫十日後,便發覺他生命體征愈發虛弱,到後來,他漸漸地不再來了。直到某一日,好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蝶意飛來了爺爺的身邊,看了爺爺一眼,便是那一眼,讓爺爺永遠地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