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似幻,雕鑿入骨。
多年後,當陸離跪在老宅子後院的三座墳前,他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爹,娘,呂先生,我回來了。”
這一路他似乎走了很遠,從老君山裏的小鎮子,到大酈王朝的泰和寶殿、斷背山的祖師堂、東勝神州的州禮祠堂……
這一路他似乎又從未走遠,經曆百年征戰、萬裏殊途。
陸離終歸是回到兒時的老宅子,一把鋤頭,一個彎腰的清理著墳頭的藤蔓雜草。
彼時連鋤頭都揮舞艱難的少年,如今手中的劍,瞬殺千裏,斷絕萬古。
然手持鋤頭的時光,卻更令人追憶。
忽的一陣春風吹過,青山環抱的小鎮又度過一年寒冬。
耳邊熟悉的聲音,如蒼茫野草從荒蕪的土地裏冒出尖尖角。
“陸離,今天我們能去看月亮嗎?”
女孩的聲音幹淨甜美,如林間鳥兒般靈動。
但倘若放眼望去,是個人,一不注意都會被嚇一跳。
陸離輕輕搖搖頭,拒絕了女孩的邀請。
“子溪,下次吧,今天不行,我得上山給娘親找草藥,這幾天下雨,娘親渾身疼的厲害,順便看能不能在河裏抓幾條魚,給娘親熬些魚湯喝,暖暖身子。”
“這樣啊,沒事的,那就下次吧,我等你。”
女孩很懂事,即便心裏有些失落,也未曾顯露於色。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陸離拒絕自己。
同樣的,她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聽到陸離要上山采藥,下河抓魚。
女孩叫漁子溪,是陸離鄰居家的婢女。
臉上有一塊赤紅的胎記,覆蓋整個左臉,乍一眼看去如同燙傷烙印,讓人心裏起疙瘩。
子溪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拋棄,緣由自然是這臉上的胎記。
偏遠小鎮的人們總是對迷信有種莫名的堅信。
這些人不會認為胎記,是神明創造你時,為你留下的獨特印記。
他們隻會認為臉上有烙印便是怪胎。
是不祥,是罪過。
關於這一切,子溪都知道。
但她並不責怪爹娘,在她看來爹娘把她帶到這個世上,讓她看見春夏秋冬、流年漫漫,已是幸事,即便是當年被拋棄後,未曾活下來,那也是命。
命。
這是子溪對自己一切遭遇的解釋。
如同老天讓她遇到陸離。
也是命。
陸離和子溪相遇是在五歲的一個早春。
女孩和男孩的相識,便開始於多年前的懵懂相望。
男孩好奇女孩臉上紅色的印記,女孩好奇男孩為何死盯著自己。
早春,說是春天,與冬天無異。
漫山遍野被冰雪覆蓋,別說是草藥,連頑強的雜草們都被凍得縮回了頭。
河裏的魚不僅少的可憐,其中的流水更是冰冷刺骨。
對於這樣的窘境,陸離很清楚。
然而,他腦中回蕩著一件事情,更加清楚。
娘親要靠那些草藥和河魚,艱難的渡過這段陰冷、潮濕的早春。
自然,草藥、活魚這些物資,都能用錢在小鎮上買到。
隻可惜,陸家從上到下,如今值點錢的唯有那有些漏風的老宅子。
以及,一老一少兩條人命。
隻是,有些時候,兩條人命或許還抵不過一座漏風的老宅子。
陸離在林間穿梭著,整個人幾乎在冰冷地麵上爬行,像隻可憐的小狗,在冰冷的季節裏,渾身沾滿雪水和汙泥。
手裏的鋤頭艱難的插進地裏,撬開冰雪和土壤。
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搜索著大地之中的“至寶”。
往往這樣的工作,要持續一個上午。
每次陸離快堅持不下去了,就想想娘親疼得流眼淚的模樣,心中便會燃起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