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巴張開又合上，突然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想做什麼，又不知道要怎麼做，或許也不知道有什麼要做的。我就這麼定定地站在原地，微皺著眉看他們，看小羊和大灰狼。
“走吧！”我心裏說道，於是轉身。走出幾步，又停下，有點不甘心——可還是想不到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或想做什麼。隻好繼續往前走。
“那個……”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不是老威。
我略微有些吃驚，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囚犯輕輕地把抱在懷裏的小身軀放到座位上，然後從座位後麵走了出來，與我麵對麵地站著。我看著他魁梧的身體，他一言不發，我也沒有說話，我們就這麼站著。尷尬許久，我故作自然地說：“想聊天兒嗎？”他若似若無地點了一下頭。我再次轉身向車廂尾部走去，他跟在後麵。
最後一排，靠左的座位上。窗外的景物慢慢地向後移動，我第一次仔細地感受這種“慢節奏”帶給人內心的平靜。
“昨天夜裏，她走到我身邊，”囚犯說，“告訴我，她知道大家都在生我的氣，可她一點兒也沒生我的氣。”
“她很喜歡你。”我頭也不回地答道。
“她不會喜歡我的，我從沒招誰喜歡過，從來就不想做什麼讓人喜歡的事。”
“可是你給了她眼角膜。”
“那也沒包含‘討人喜歡’的意思。我討厭世界上的一切，憎恨自己在令人討厭的世上存在過，身體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死刑前在器官捐贈書上簽字，隻是我對這副討厭身軀的一個惡作劇而已，至於他們到了誰人的身上，我根本不關心。”雖然還是說“討厭”，但他的語氣裏已沒有了以往的冷漠與恨意，卻像是從很遠、很久的回憶中娓娓道來。
“雖然你的眼角膜最後並沒能保住她的生命，她卻感謝新的眼睛，感謝你。”
“沒什麼好感謝的……也許，透過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也就不那麼美好，都是醜惡和悲傷。”
“心裏是什麼，就會看到什麼。”
他沒有回答。陽光靜靜地灑在我們身上，將車窗融化，將每個靈魂融化，將車融化……
“忘記你的仇恨吧！……不管是對人的、對社會的、對世界的，都隨著身體的消亡而過去了。死了，是一個新的開始——你需要一個新的開始，為了自己，為了這車上的夥伴們。”
那天早晨，我仿佛看見他的眼裏有陽光般的東西在閃動。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終於蜷縮成一團，雙手緊抱著頭，把臉埋到膝蓋上，顫抖起來。
一座冰山，經過漫長的嚴冬，一塊一塊地掉落，最後終於崩潰坍塌，化為流水——我看到了整個過程，在那一刻，有莫名的感動。冰化盡了，我看看窗外一片綠，現在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