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的身體停止了向外跌,懸在空中。我睜開眼扭頭一看——一隻大手牢牢地拽著我的衣領,它的另一端連在一個強壯的身軀上。囚犯老鷹捉小雞般一把將我拉回車廂,又一個箭步衝到車門邊,果斷地伸出右手捉住老威正抓著車門的那隻手,左手抵住車門。那隻粗壯有力的右手猛地用力一拎,瘦弱的老威就直接越過車門跳到了車廂裏。
車門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的老威身後如願以償地關上了。
囚犯坐在車門邊的座位上,一隻手搭著椅背,胸膛起伏。我坐在地上,靠著一根椅子的腿,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老威半跪著,仍在喘氣。他翻過身也坐到地上,但還沒有從剛才的緊張中完全解放出來,他看看我,然後把目光轉向對麵的囚犯,喉節在脖子上跳動了一下。囚犯帶著他慣有的表情斜睨著老威,片刻,他笑了起來,老威也笑了起來,發出“噗噗”的聲音。兩個曾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所有的矛盾在這一笑中化為烏有。
我輕輕地握住老威的手,回想剛才差點兒跌到車外的那一刻,當時心裏沒有緊張與恐懼,反而就像即將看到劇終般平靜,認為如果結果是老威無法回到車上,那麼我自己跌出車廂和老威一樣做個遊魂也不錯;回想剛才如果沒有囚犯在身後戲劇化地一拽,現在他們兩個還會不會在這裏相視而笑;回想後來那道無形的屏障為什麼又突然沒有了,難道這一切隻是它想和我們開個玩笑……無論如何,現大家又在這車上,一切都過去了。
我轉過臉去看老威,這家夥好像累得不行,竟然已經睡著了,眼鏡也滑到了鼻子尖兒上,嘴還微張著,看起來很搞笑,不過,他的手也握住了我的手。
囚犯好像鬆了一大口氣,撓了撓頭,站起身來向他原來的座位走去。
“等等!”
“幹什麼?”他轉回頭。
“我想說……”
還沒待我說完,他就打斷了我的話:“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是一樣的嗎?”他沒有再說下去,走到他的座位上躺下了。
一樣的……我心裏想著那天令我懊惱的那番對話——“你我是一類人”,當時我隻把他的話理解為我們都一樣是不想穿過“光之門”離開這輛車,而隻想保持現狀的人。現在,他的話好像更多了一層意思。“一樣的人……”我自言自語地說道。也許,我和他在某些方麵真的是一樣的,我們對去留作了同樣的選擇,對老威作了同樣的選擇。刺蝟的內心孤獨卻有渴望,所以總是脆弱、敏感、排斥而具有攻擊性,對待什麼都小心翼翼,但是一旦把果子粘到了身上,便會不離不棄。我不放棄老威,是因為他在我最貌似堅強可實際上最脆弱的時候出現,並溫柔地進到了我心裏,趕走我的恐懼和孤獨,給了我快樂。
我看著那雙伸在座位外麵的腳,一個被別人忽略、傷害的人才會像刺蝟一樣逆反和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