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過頭看了一眼，我媽站在我家門口衝正在下樓梯的那個背影喊著。那個背影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我媽，沒有說話，等她講完了以後下樓去了——那是我，沈小丹。
眼前的情景我還記得，那天我媽和我爸又大吵了一架，後來我媽問我如果他們離婚了我會選擇跟著誰。這個問題讓我有一點點興奮，因為這是除學習、補課之類的問題以外，很少有的其他類型的問題，所以這個本不應該讓人開心的問題卻讓興奮感率先搶占了我的心頭。後來……我好像是去學校了，我回憶著。
所有的畫麵就像放電影一樣，現在，另一個場景出現在我麵前。
我坐在教室裏發呆，教室裏沒有多少人。幾個同學追鬧著從我桌邊跑過去，不知是誰撞到了我的桌子，桌上的一疊書嘩啦一下掉到了地上。他們停了下來，我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也看著我，誰也沒說話。接著我從座位上彎下腰把書撿了起來，當我抬起頭的時候，他們還站在教室後麵，壓低了聲音在討論什麼。我看見其中一個同學的口形似乎說了“離婚”兩個字，我毫無表情地轉過身繼續發我的呆。
看到這裏，我想起了自己那時的心情，沒有一點兒氣憤，更沒有激動，完全沒有。當時隻是猜想他們是不是在說我，他們怎麼知道的，是不是那個“竹杆兒”告訴他們的，他就住我家樓下，我媽跟我爸天天吵，吵得那麼凶，就算別人沒聽到內容，多半也會猜他們什麼時候會離婚。
現在的我，竟然很佩服當時那個如此冷漠的我，仿佛周圍的一切根本不關自己的事，都是講的別人。
又換了一個場景，空蕩蕩的走廊上，隻有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的男人和我，他在輕聲地和我說著什麼。這裏是我參加補習的另一所學校。這個戴眼鏡的男人穿著淺灰色舊襯衫，深藍色的褲子上有大片的白色粉筆灰手指印，原本消瘦的臉上已經出現了一些細紋。這個人我不會忘記，他是我所在的補習班的化學老師。“沈小丹，為什麼每次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呢？”他看著我，並沒有責怪的神情，“你不是調皮的學生，反而很順從。可是你的身上沒有一點少年的氣質，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的眼光懶洋洋地越過他的肩頭看著後麵的走廊，沒有回答。我的化學老師皺了一下眉，“有時候，有時候我竟覺得你是一個成年人，是一個冷靜的觀眾，而表演的是我們這些人……”慢慢地，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自己看著另外一個自己，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在看別人，反而看得更清楚。那時的我，與活生生的世界完全無法相融，像一個孤單的看客，冷眼欣賞一幕幕別人的演出。而現在的自己，這個死後的靈魂，和活著時候的自己竟相差那麼遠，改變了那麼多，這讓我非常吃驚，甚至於有一絲不相信。
畫麵並沒有就此靜止，它繼續轉換，每一幕都是關於我自己的，都是我記得很清楚的場景。這些畫麵越來越快地轉換著，我聽到一種“咚咚”的聲音，就像自己的心跳一樣，而且這聲音越來越大。當畫麵像電影快鏡一樣不斷地閃現時，我的心跳已經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擊鼓聲，簡直就是一槌一槌地猛打在我的心髒上。我又看到了那天早上我被車撞死的一幕，看到自己無精打彩地走在路邊，一輛轎車突然從叉路口飛快地衝了出來……我的心髒幾乎已不能承受，心跳已經沒有間斷，好像馬上就會爆炸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