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包藏禍心,關中舊勢力謀叛曹操(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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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是個邪門年頭,正月伊始中原之地就被旱災困擾著,驕陽似火,河流幹涸,土地龜裂大得能伸進隻手,灌溉不利莊稼枯萎,不少州郡還鬧起了蝗蟲。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想盡辦法祭祀求神,直熬到六月才迎來第一場雨。哪知雨一來又收不住了,老天爺好像要把存了大半年的甘霖一口氣都傾倒下來,豆大的雨點滂沱而墜,似要把大地砸出坑來。狂風卷地,時而拔樹倒屋;電神雷鳴,難辨黑白晝夜。短短半個月連下九場大雨,幹裂的田地被暴雨又砸又泡,沒幾日光景就成了黃泥湯子,低窪處積水及膝,莫說百姓田地,連朝廷屯田也沒指望了。亂世征戰剛理出些頭緒,天災接踵而至,萬千黎庶何時才能安享太平?

七月初的一個清晨,許都城郊分外蕭索。雨雖然不下了,卻冷得厲害;天色灰蒙蒙,不見太陽,也瞧不清雲朵,萬物籠罩在一片混沌蒼白的光芒中;風不甚大,但涼颼颼潮乎乎的,鑽人骨頭縫。本該豐收的田野如今卻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時而落下幾隻寒鴉,在坑邊啄著積水。遠方荒原有幾棵孤零零的老樹,早被暴雨折磨得枝椏零落,僅剩的幾片葉子在淒風中簌簌顫動,仿佛凍得打哆嗦。未出三伏竟冷成這樣,實在不正常。

即便這種鬼天氣,許都以東的十裏驛亭還是勝友如雲。錦衣繡袍香車寶馬,峨冠重重揖動如雲,驛道兩旁擠滿官員,你言我語嘰嘰喳喳,還源源不斷有車馬趕來,朝廷百官來了一大半——他們都是來給調任鄴城的治書侍禦史陳群、侍郎仲長統餞行的。

陳群字長文,許都人士。潁川陳氏是響當當的名門,陳群的祖父陳寔(shí)仕宦不過縣令,卻以清靜修德、仁信篤誠著稱,與同鄉鍾繇之父鍾皓、荀彧祖父荀淑以及著名循吏韓韶並稱“潁川四長”。陳寔病逝時天下衣冠之士三萬餘人趕來送葬,披麻戴孝者五百有餘,文壇魁首蔡邕親撰碑文,連大將軍何進都派使者吊唁,傳為士林佳話。陳群之父陳紀也大有賢名,董卓亂國之際險被逼著擔任三公,僥幸逃亡徐州,輾轉落入呂布之手;曹操水淹下邳擒殺呂布,見陳紀如逢至寶,軟磨硬泡將老人家請回許都,授以大鴻臚之職,多年前也已去世。

陳群身為潁川陳氏第三代自然也頗風光,被曹操辟為掾屬,又被荀彧招為女婿,仕途一帆風順,沒幾年光景就擔任了治書侍禦史。與他嶽丈荀彧相比,陳群不但擁有光鮮的家世背景,而且“通情達理”,對曹氏裂土分茅的行徑,他毫無抗拒積極配合,尤其令曹操滿意。在士林輿論中陳群更無可挑剔,這也得益於他的年紀,雖是陳紀之子,卻比同輩人年長幾歲,曾與孔融同輩論交,故而鍾繇、王朗、華歆等名臣都把他當作老弟;而在荀惲、鮑勳、司馬懿等一幹後生眼中他又是可親可敬的兄長。頭頂名士光環,聯姻高門大族,才智名聲俱佳,溝通上下兩代,又深諳和光同塵之道,焉能不被曹氏看重?

與陳群相較,仲長統則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出身兗州寒門,全憑讀書勤學、遊曆四方闖出些名氣,傾十餘年心血寫成一部《昌言》,自詡字字珠玉,卻少有人拜讀;曾被曹操辟為參軍,但除了訾議時政少有建樹,又調回朝廷任尚書郎,熬資曆升為侍郎。仕途不是很順,而且他在許都任職十年卻沒一個朋友,平素獨來獨往。

其實問題恰恰在於他引以為傲的《昌言》,仲長統分析古今曆朝成敗,鞭辟入裏發人深省,卻大肆質疑天命、君權,抨擊世家大族,甚至批判天下仕宦皆有三俗:選士而論族姓閥閱,交遊趨富貴之門,畏服不接於貴尊——如此激烈言論怎能不招怨?朝中官員大多視其為異類,敬而遠之。但曹操之心實難揣測,竟把他這等“窮凶極惡”之人也調去鄴城,惹得許都百官既氣憤又欣羨。

但嫉妒歸嫉妒,送行之人還是來了不少,尤其侍郎、議郎一類的散官幾乎盡數到齊。固然陳群有些名望,也不至於這麼勞師動眾,仲長統更不值一提,其實大夥巴結的都是魏王——無利不起早,如今的政局很清楚,魏國掌握實權,漢室朝廷就是擺設,曹氏代漢隻是時間問題。在許都為官不但沒前途,甚至眼前富貴都隨時可能失去。所以人人削尖腦袋要往鄴城鑽,每逢有人調往魏廷,滿朝不得誌之徒都來餞行,殷殷切切,噓寒問暖,甚至不惜溜須拍馬行賄獻媚,隻求那人到任後向魏王美言幾句,能把自己也調過去,脫胎換骨報效新朝。

今天也一樣,即便雨後道路難行,車陷輪,馬陷蹄,眾官員還是風雨無阻百折不撓,就算弄得滿身汙泥形狀狼狽,依舊滿麵春風大獻諂媚——並非天下之士盡皆猥瑣,隻因有才識的多被網羅到魏國,有節操的不是被逼死就是隱遁了,有異誌的也投奔孫、劉去了,許都自然隻剩一幫庸庸碌碌、死皮賴臉的家夥。這便是末世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