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沒有童話(1 / 3)

童話在這裏終結,

夢想從這裏開始。

【無足輕重的約定】

忐忑,不安,緊張,昏眩,輕微惡心。

這一係列反常情緒自我登機那一刻開始便如影隨形,而愈近目的地,愈加嚴重。

香港飛往哥本哈根的飛機在暗夜中緩緩穿過雲層,我摁緊太陽穴,將整張臉擠壓在玻璃窗上,機艙外濃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隻巨大轟隆聲恨不得謀殺掉你的聽覺。

扭身,頹喪地縮回座位上,揪住頭發揉成亂糟糟一團。

“Hey,用這個試試?”

如果我沒有看錯,微弱燈光下呈現在我眼前的那團東西確實是一串佛珠,而它的主人,也就是我的鄰座耿家樂同學正一臉關切一臉擔憂外加一臉神聖地盯著我。

我的暴躁情緒立即上升一個指數。狠瞪他一眼,心想你大爺喲,姐姐又不當尼姑,數什麼珠子!

可他不懂看眼色,附送解釋,說,兒時我膽小,事事容易緊張不安,祖母信佛,她給我求來這串佛珠讓我隨身帶著,並告訴我說,如果你內心緊張,就數珠子。這個方式真的很不錯誒!

我翻白眼,這是香港人獨特的思維嗎?

我與耿家樂剛認識。他這人自來熟,才落座就拿出零食與我分享,後來見我心神不寧,以為是暈機,翻了好久的包找出一瓶極難聞的東西放我鼻端,直接加劇了我的惡心程度。又想方設法讓我分心,用蹩腳的普通話講很多冷笑話,這在我聽來十分聒噪,我不搭理他,翻出一疊資料來看,意圖很明顯,希望他閉嘴。可這家夥在瞥見資料上的LOGO之後竟然驚呼起來,你也是NGOer(誌願者)?去哥本哈根是為世界氣候大會?

他仿佛找到組織一般,激動得從電影《2012》,氣溫急升全球變暖,到馬爾代夫一百年後海平麵將消失的嚴峻環境問題,說得口水飛揚,說得我昏昏欲睡。並非我對他的話題沒興趣,正好相反,隻是時間不對,此刻我所有心思都放在幾小時之後將見到兩年未見的諸辰身上。我緊張,我不安,我不知道見麵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是你好嗎,還是我很想你。

“我叫家樂,耿家樂,香港人。你呢?”最後他以興致勃勃的自我介紹結束話題,他偏頭看我,耐心等我一句回答,我掩了掩麵孔,很無奈地看著他,說:“家明,家輝,家樂,香港人特別戀家抑或詞窮?真沒特色!”他尷尬地笑,我閉上眼,不再理他。

飛機在淩晨三點抵達哥本哈根國際機場,我故意拖延到最後出艙,慢吞吞地取行李,慢悠悠地走出來,可當我在出口轉了一圈之後,那種即將見到諸辰的忐忑立即被失望難過所取代。

異國他鄉的淩晨,我被約定好接機的人放了鴿子。我沒有訂酒店,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我將行李丟在一旁,蹲在地上,笑了哭,哭了笑。

“Hey。”

抬頭,又看見耿家樂。

跟耿家樂回旅館的途中,他笑著問我,你都不擔心?

擔心什麼?被欺負?被拐賣?劫財劫色?我心想,就你這樣走哪兒都帶一串佛珠的老好人,怕你什麼呢!

如果他認識三年前的我,就不會這樣問。

【回憶像鵝卵石上一朵青苔】

三年前,我十五歲,念高一,日子無聊而蒼白。那年唯一值得書寫的大事件,就是認識了諸辰。

“當時年少春衫薄,鮮衣怒馬碧玉刀。”我的十五歲用這句詩來形容最恰如其分。披著青春叛逆年少癡狂的外衣,不將無聊蒼白的日子弄得風生水起誓不罷休。

初次遇見諸辰時,我對他的印象壞透了,而他對我呢,更糟糕。

周末姐妹淘例行聚會,我們厭倦了網吧遊戲、溜冰台球,全城的KTV基本上被光顧遍,興趣缺缺。浩浩蕩蕩的七八號人蹲在師大校門口計算來往學生中情侶與單身的比列,無聊透頂。後來不知誰忽然提議說,我們來比誰將口香糖吐得更快更遠。

如今想來,這個提議真的很欠揍。可在當時,我們興致高昂,每人買來2包口香糖,八個人齊刷刷一字排開,那場麵蔚為壯觀,引得過往行人紛紛側目,同時也引出了學校裏的環保社團,浩浩蕩蕩氣勢凶猛地朝我們湧過來,那時我們幾個吐得正歡,站在我旁邊的北北忽然尖叫一聲,丟下一句“快跑”,人已溜得沒影兒了。

那天活該我倒黴,碰上了諸辰。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執著的人,硬是追著我跑了三條街,還很沒風度地在我身後大喊,小屁孩,給我站住!

那年他已升大二,十九歲。留著短發,身板瘦弱的我在他眼裏就是一小破孩。我心裏不服氣,一邊跑一邊回頭氣喘籲籲地咒罵,你神經病呀,追著我不放!

最終還是被他捉住,我實在沒有力氣,口幹舌燥,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昂著頭氣勢囂張地衝諸辰大聲嚷,你能把我怎麼樣!

他站在我麵前大口喘氣,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眉頭蹙起,表情很難看。正當我得意地站起來轉身打算離開時,他忽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臂,不管不顧地將我倒著往來時的方向拖。他力氣很大,動作粗魯,任憑我怎麼咒罵與掙紮,他一概不理。

我被他拖回了我們比賽吐口香糖的位置,此刻那裏有個人埋頭用餐巾紙在拾地上的口香糖,一邊四處在周圍尋覓。

諸辰讓他的同伴起身,然後將我推到前麵,努了努嘴,冷冰冰地說,把所有的口香糖都撿起來。

不幹!我叫起來,一邊揉著被他勒紅了的手臂,狠狠瞪他。

他挑眉,確定?

我昂起下巴,從鼻子裏重哼一聲。

僵持的片刻,他同伴走過來拍了拍諸辰的肩膀,說,算了,別跟一小丫頭計較。又轉向我,半是警告的語氣說,請善待我們生活的環境。

原諒我的年少張狂加無知,我非但沒有感激地就此打住,而是沒好氣地衝那人嘟囔,關你屁事!

話剛落,我的屁股就與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痛意襲來,更要命的是,地上好幾粒口香糖全部沾在了我的屁股上,我摸著褲子上黏黏糊糊令我胃裏一陣陣翻滾的東西,望著紛紛圍攏過來的行人充滿探究與嘲弄的眼神,抬頭怒視著將我一把摁在地上的罪魁禍首——諸辰,“哇”地一聲,撒潑般地大哭了起來。

【那個唯一的理由是你,隻是你】

因為氣候大會,旅館入住率爆滿,耿家樂頹喪地偏頭看著我,接待說這附近旅館基本上客滿。

我沒做聲,此刻疲憊得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

我預想過千百種我與諸辰再次見麵的情景,或許,他會如以前那般蹙眉罵我說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一個人跑出國,不怕你媽媽擔心嗎?或許,他會發覺我又長高了2CM,更瘦了,皮膚曬黑了。又或許……那麼多個或許裏,唯獨沒有想過,他會避而不見。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答應來接機呢?兩個月前,經過層層選拔,我最終還是與香港樂施會授予的“I DO”特使失之交臂,也無緣近距離參與到在哥本哈根舉辦的聯合國氣候大會中。

那天諸辰在第一時間給我打國際長途,興奮地問我,結果怎樣?

我咬住嘴唇,久久沒有出聲。

他意會過來,安慰我說,桑笛沒關係的,至少你努力過了不是嗎?

那一刻我難過得想哭,是呀,我努力過了,那麼那麼努力,結果卻還是失敗。

過許久我才開口,輕說,諸辰,就算如此,我還是要去哥本哈根。一個人去。

他叫起來,你瘋了!

我平靜地說,沒有,我隻是想去看看你在郵件中給我描述的那個城市。

那通電話我們講了很久,他試圖說服我不要這麼任性,可他比誰都清楚我的性格,固執起來任誰都無法攔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