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時期,禮製完善,相對於****,統治者汲取殷商滅亡之教訓,秉承“明德慎刑”的原則,在刑罰上相對前朝,大為寬厚,到了西周末年,天子式微,為了拉攏各方勢力,更是甚少動用極刑。
六濟叛亂乃是對天子的冒犯,本應放弑其君則殘之,但因王師統帥被殺而慘敗而歸,年輕的天子姬宮湦縱有再多怨怒,看著跪滿明堂延至賓階以下的眾多卸刃去甲的諸侯將領,也無法將滿心的憤恨付諸一句強硬的“斬”而得以化解。
這幾日,明堂上空前的熱鬧,各個派係爭論不休,各自將作戰失敗的原因統統推卸得幹幹淨淨,仿佛若不是他國軍隊給自己拖後腿,此行征討,單憑自己一方的勢力就能大獲全勝似的。
姬宮湦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無力與疲憊,他還是個少年,宣王將這個滿目瘡痍的天下托付於他稚嫩的肩膀之上,委實太過沉重,自從厲王暴政以來,雖是經曆過短暫的宣王中興,但宣王末年層出不窮的敗政,讓剛剛略有起色的大周天下重新淪入泥淖。
宣王三十一年,王遣兵伐太原戎,不克。
三十六年,伐條戎、奔戎,王師敗績。
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於薑氏之戎。
稍後,又有南征不勝,喪南國之師。
惟獨在三十八年於征討申國的戰爭中,取得勝利,為他晚年的政績挽回一點點顏麵。
而被征討的申國,正是現任王後申薑的母家,也是魚媯為之效命的申氏。
宣王為人專橫,憑借個人喜好幹預魯國內政,立戲伐魯,種下了此次魯國逃亡在外的伯禦之子背後支持六濟叛亂的禍根。
料民於太原,是因頻繁的戰事,大量勞動力需要投入戰爭,人口流動四處逃亡的現象日益加劇,宣王便強行登記人口,以備補充兵源之用,造成民怨滔天。
而後,又籍田禮廢,破壞井田製,挑戰周公之典,備受各國諸侯與貴族士卿的詬病。
這樣一個敗象橫生的天下,卻在宣王的猝死後,轟然砸在姬宮湦的身上,他還未到十五歲,不僅要承擔大周天下的重責,還要平衡各方利益,每行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此下來,他的性子也是越發孤僻冷漠起來。
明堂之上的眾多爭論攪得姬宮湦不勝其煩,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單憑一己喜惡便妄下論斷,他的根基還不穩,又剛剛經曆了兵敗,眼下諸多勢力彼此傾軋,他誰也不能得罪。
他能做的,隻是不痛不癢地斥責幾句太過囂張礙眼的莽夫,收了幾個低階將領的虎符,打發回諸侯國中思過,三年不得任軍將,一年無俸,也就僅僅而已。
七日後,熙熙攘攘的明堂總算安靜下來,一下子少了眾多武將的叫罵聲,突然又顯得寂靜無聲,姬宮湦斜倚在織錦坐榻上,望著通透敞亮的明堂,緩緩沉重地哀歎了一聲。
王城外,遠郊的一條路上,一隊人馬朝著褒國方向行進,一路說說笑笑,絲毫看不出是從六濟歸來的敗軍隊伍,遠征歸國,即便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對於褒國軍士來說,隻要有公子在,勝敗似乎與他們並無幹係,隻要能回到褒國,照樣可以過上安穩日子。
路邊的幾畦田地中,有農夫農婦在勞作,眼睜睜看著這一隊人有說有笑穿行而過,甚是驚奇,不是聽說王師大敗而歸嗎?怎的這隊兵士還如此歡悅,難道一場敗仗打下來竟都成了癡子?
棘兒與蛾也在隊伍中,隻是,蛾作為褒洪德公子府的姬妾,自然和他共乘一車,而棘兒帶著醜兒,都作為婢女,則隨著徒兵跟在兵車後麵步行,雖是無怨無語,褒洪德到底是看著心疼,每行幾裏路,便停下來休息半晌,好讓棘兒不必太過疲勞。
棘兒心知褒洪德的好意,這隊人馬中,不僅有從六濟歸來的褒軍軍士,還有從褒國趕來接應公子的虎賁氏,軍中將士她自然熟悉,隻是礙於從褒國來的人馬,不好明著與褒洪德親近,隻得在途中頻頻向他遞上寬心的笑容,也算是聊以慰藉。
且行且停又走三日,才臨近褒國。
穿過了秦嶺山坳,棘兒心中甚是懷念這裏,秦嶺仿佛就是她的寶地,跟著爹爹曾在秦嶺獵獸以補貼食用,又在此第一次遇見褒公子,出征時秦嶺相送,歸來時秦嶺相迎,驀然之間,棘兒對這座山嶺生出幾許親厚之感。
爹爹娘親,我回來了。
棘兒越過嶺見交錯的穀地,遙遙望向褒國的方向,心中甚是歡欣雀躍。
傍晚在外紮營,整頓妥當後,第二日晌午便可到達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