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寧致遠還小。
銀葉熒熒宿火明,碧煙不動水沉清。降真、廣木、白檀,蘇合、薔薇的薄煙柔柔嫋嫋的從粉青釉的汝窯小香爐中飄散出來,又慢慢暈開,隱入杏花蝴蝶小屏風。
寧致遠對於家最初的記憶,就是采香女纖細指尖拈著的嫩青蘼蕪,和藕荷色領口上綰的素白茉莉,以及那張紫檀木的大書案,父親就坐在那寶獸沉煙嫋碧絲的光景之中。
“舶來香之煙謂何?”寧昊天翻了一頁書,問寧致遠。
“其煙蓊鬱不舉,幹而輕,瘠而焦。”
“那海南沉香呢?”
“高煙杳杳,若引東溟,濃腴涓涓,如煉凝漆,芳馨之氣,持久益佳。”
寧昊天一連又問了許多別的,小寧致遠都答得頭頭是道,寧昊天聽著聽著就笑了,向寧致遠招了招手“來,致遠,過來。”
寧致遠看似乖巧的蹭了過來,爬上寧昊天的膝頭,安昊天抱他在懷裏,從桌上的五彩春草紋瓷盤裏拿了一塊玫瑰蓮子糕給他,下巴蹭著寧致遠柔軟的黑發,寧致遠在爹爹懷裏啃完一塊甜糕,望著輕旋而上的淡白柔煙,又往寧昊天懷裏靠了靠“爹……”
“嗯?”
“我困了。”
“那回房睡?”寧昊天溫聲問著小香娃娃一樣漂亮可愛的兒子。
寧致遠輕輕搖了搖頭,窩在安昊天懷裏,像隻小貓兒。
“那好罷。”寧昊天無奈的一笑,摸了摸寧致遠的頭發。
寧昊天是製香世家寧家的家主,那雙修長而幹淨的手不知曾幻化出了多少春冰瑤雪團花玉露,在龍檀蘭麝中浸潤的久了,整個人都染著溫潤的雅香,並非煙粉丹脂,隻是一種暗暗的,溫潤的雅香。
隻是此時在父親懷裏酣睡的寧家小少爺寧致遠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聞不到,琉璃盞中的薔薇露,宣窯瓷盒中的詹糖香,那些氣味,香甜或柔膩,與他而言,好像是夏日雪,春日冰,俱是不可了解的存在。
製香世家的嫡係小少爺卻偏偏喪失了嗅覺,這似乎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對於這件事,寧致遠那個時候畢竟年紀太小,他並不能完全了解,當父親望向他時眼底那縷如同雲山煙水似的愁緒。寧家沒他,照樣還有別人把製香的事接著做下去,寧致遠並不擔心。
其實相比起製香來,他還是喜歡種花多一點點了。
【民國某年】
十年光陰能交付於流水,十年光陰寧家的香園可以換地方,也可以讓小少爺變成會裝乖的傲嬌。
瑩淡的梅花飛落在衣襟上,一場初雪下過。
寧致遠拈起一片梅瓣,皺著眉頭對著天光看。
“少爺?”
鋤墨從花開的正盛的梅樹後探出頭來“老爺都已經派人叫您好幾遍了,您還不去?”
“去了,馬上就去。”寧致遠向掌心吹了一口氣,花瓣便飄了出去。鋤墨看他還不走,就幹脆再上前催他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