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兒一咬銀牙,從亂石之後站起身來,強忍住內心激蕩的情感,大喝一聲:“妖孽!納命來罷!”
多年以後,寄兒常常想起當年這令她名揚天下的一戰。縱然在她曾與數以萬計的越國軍士相峙時,仍不如與這蛇妖一戰那樣令人恐懼。
此時它已經吞下劇毒的糯米團,卻竟然沒有當場斃命。她原也沒指望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爆發力,依然是非常驚人。它隻將粗大的蛇尾一甩,她頓時便被擊倒在地,若不是事先她早已提起一口真氣,隻怕胸骨肋骨都要一齊折斷。
幸得多年來辛苦煉就的靈敏反應,在那關鍵一刻救了她的性命。她剛剛奮力從地麵滾開,隻聽耳邊“轟”地一聲巨響,她先前倒臥之地,已被蛇尾砸出了一個極深的大坑!
她驚駭之下,爬起身來,當即拔劍出鞘!冷冷的光華閃過天際,蛇腹之上已劃出一道極長的傷口,白色的肉油翻卷開去,鮮腥的蛇血噴了出來,地上頓時灑滿了暗色的點子。
她的劍法終究沒有白練,那柄古劍也是鋒銳無比,每一次光芒閃動,都會給蛇妖帶來新的傷口。地上那些暗色的點子,也是越來越多。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也是越來越濃。
可是這蛇妖身軀委實太過巨大,每一次她奮力的進攻,隻能給它增加傷口,卻不能使它致命。而更要命的是,仿佛身體的痛楚反而能激發出更大的潛能,那蛇妖的攻擊,竟是更加猛烈起來!
大黃在蛇妖身後敏捷地跳動著,時不時地咬它一口,又靈活地向旁跳開。這英勇的獵狗,也曾隨她入山捕過毒蛇,但那些昔日可怖的毒蛇如今看來,卻比麵條更加不如。
如此纏鬥了幾個回合,她仗著身形靈便,劍術精妙,倒也沒受什麼重傷。那蛇妖似是被大大激怒,突然張開巨口,吐出一顆赤紅的珠子來!
寄兒本能地躍了開去,那珠子在半空中越升越高,不斷滴溜溜地旋轉起來,散發出一團團灰色的煙霧!
寄兒鼻端隻覺一股異樣的腥臭之氣撲麵而來!她隻吸入些許,便覺胸口陡然一悶,險些站立不穩。心知不妙,大叫一聲:“大黃!”身子一躍、轉向來路逃去!
身下大地搖晃不已,“沙沙”的聲音震耳欲聾,那是狂怒的蛇妖正飛快地追了上來。寄兒兩腿發軟,有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在地,大黃汪汪叫著,隻顧跟在她背後奔跑。
腳下漸漸有了青草的觸感,寄兒隱約聞到了白茅花淡淡的清香。她橫下心來,雙足用力一點地麵,半年來攀援絕壁所練就的輕身功夫,在這一瞬間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她輕如一片風中的草葉,飄然落入了白茅花中!
被激怒的蛇妖喪失了理智,它蛇尾隻在地上猛地彈起,藉這一彈之力,龐大的身軀橫空劃過一道陰影,撲向了白茅叢中的少女!
白茅花的海洋裏,湧起了一陣極大的波濤,不時傳來少女的嬌聲叱喝和蛇妖的噝噝聲,鮮腥的血點四處飛濺開去!
一顆赤紅的珠子在白茅花上方緩緩轉動,灰色的煙霧仿佛充滿了整個天地。少女低呼一聲,白色的波濤漸漸平息下來。
突然,一道紅光自白茅叢中射向天空。在黃昏暗淡的天宇中,那明亮而柔和的紅色光芒,向四周漸漸擴散開去,瞬間籠罩了整個山丘。遠遠望去,那山丘的上方,仿佛被籠上了一層絢麗燦爛的雲霞。
寄兒村裏的人們,大多也看到了那層美得異常的雲霞。人們紛紛說:那是寄兒的喜雲啊,看哪,寄兒成了蛇神的夫人啦。
唯有寄兒的家人,大多哭得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所有積沉在空中的灰色煙霧,都消散得無影無蹤;那顆赤紅的珠子突然收斂了妖異的光芒,變得暗淡下來,“啪”地一聲,落入了白茅叢中。
大黃汪汪地叫著,從白茅叢中衝了出來,身上到處都是被茅草劃傷的傷口,血淋淋的甚是嚇人。
微風徐來,白茅花仍然輕柔地搖曳著,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安寧和祥和。真正的安寧和祥和,可能真的快要到來了吧?一個纖瘦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從寧靜的白茅花叢之中,站了起來。
灰色的衣衫已經破碎不堪,到處都是殷紅的血跡,唯有係在腰間的紅帶,還是那樣的鮮豔奪目。少女的發髻已是散了,烏黑的發絲披拂下來,掩住了她早已被弄亂了的濃豔妝容。少女修長而堅韌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一柄古樸的長劍。
寄兒默然地向山丘深處走去。沿路都是蛇妖灑落的血跡,空中殘存著腥膻之氣,依然未曾散盡。不知走了多遠,她看見了一處山坡之下的,有一個黑逡逡的洞穴。洞口有一人多高,周圍也是寸草俱無。
她提起長劍,緩緩地走入洞去。洞中黑暗不能見物,但寄兒的頸間衣內,卻似有何物在發出幽幽的紅色光芒。藉此光芒的照耀,她隱約可以看清洞中情形。洞極深,許是蛇妖經常出沒的緣故,四壁都磨得極為光滑。一路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毒蛇受驚,自洞中竄了出來。它們花紋各異,最粗的有胳膊粗細,最細的卻似一根筷子,寄兒手起劍落,將它們一一斬殺。就連大黃也咬死了四條小蛇。
在洞的最深處,有一處略為寬敞的空地。地上一片狼藉,四處散落了許多骸骨,在黑暗中發出慘白的幽光。
寄兒用劍尖撥弄著那些骸骨,發現那些大多都是人骨,隻有少許是動物骸骨,且動物骸骨大多已經腐化。
寄兒脫下外衫,將那些人骨收集在一起,用衣衫兜住,這才走出洞來。
夜色蒼茫之中,寄兒蹲在地上,掀開包有人骨的衣衫,認真地數了數。“一、二、三……八、九……一共有九個頭骨呢,”她認真地對蹲在一旁的大黃說:“其實蛇妖還沒修成氣候,內丹剛剛聚成,連人形都變幻不了。我看過一本叫做《神異經》的書,上麵說,蛇是怕白茅的……所以,你看這蛇妖平時根本不會到白茅叢那邊去,如果剛才不是它自知不能活命,要殺我泄憤的話……隻有它經常活動的地方,受它呼出毒氣的影響,才會寸草不生。
我奇怪的是,南山郡中那麼多有學問的人,還有那些號稱參透天地奧秘的神巫們,他們一定都看過《神異經》;難道不知蛇怕白茅,而這山丘四周長滿白茅,它根本就不敢、也不能下山害人麼?縱然我們不敢殺它,但它也害不了我們啊,為什麼要白白送這麼多童女來給它享用?
還有這些童女,”寄兒低頭將人骨重新用衣衫包好,自言自語道:“每次送親的人害怕,都隻將她們送到山下。蛇妖是下不了山的,她們完全可以逃走啊!可是看樣子,她們都是自己走入洞中的……看來,蛇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反而是人心啊……”
她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大黃在一旁嗚嗚哼著,在她腿邊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