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陽天頭發已然變成雪白,身子也佝僂了許多,臉上的皺紋變得深邃了。
過了一個月,燕天明的身形又拔高了一點點,即使穿著寬大的白衫,也能隱隱約約看出衣服下麵的健壯身軀,腰間的驚雀靜靜地躺在鞘中,一如燕天明全身氣質一樣的沉靜。燕天明眉間丹砂和左眼刀疤還是那麼顯眼,不同的是燕天明臉部線條不複從前的柔軟,眉峰如刀,柔弱變成了極富男子氣息的堅毅,燕天明全身氣質平和出塵,長相俊逸,白衫飄飄,配上眉間丹砂如同天上仙人。
燕陽天握拳捂在嘴上,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緩緩道:“我沒想到你三個月就能完成如此的蛻變,不過江湖不比家裏,江湖難料啊,不要對任何人心善,不要鋒芒畢露,也不要猶豫心狠手辣,在外麵,沒有誰需要對得起誰,但是也不要太魯莽了,對上沒法抗衡的人要學會忍氣吞聲,不要有太多的貪欲,江湖,凶險。”
燕天明點了點頭,拍了拍燕陽天的肩膀,然後摩挲著驚雀的刀柄,淡淡道:“霸道刀,便要無畏,無畏不是無腦,我還是懂的,隻不過有些人要殺,凶險是免不了的了。”
“沒有凶險就不是江湖了,殺吧殺吧,最後逃得一條命回來就行了。”燕陽天喟然一歎。
燕陽天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天明小子,你當真準備好了嗎?”
燕天明沉重地點頭,望著燕陽天百感交集,知道曾爺爺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了。
燕陽天輕聲歎息,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失落,伸手在胸前虛抓,抓出一團翻湧朦朧的空氣,這團空氣虛無縹緲,好似不存在一樣,但卻讓四周的空氣微微扭曲,又明顯地顯現出其的確存在。
燕天明神色鄭重,眼中淚花翻湧。
燕陽天手掌輕輕貼上了燕天明的胸口,將那一團虛無縹緲的氣團打入了燕天明的體內,燕陽天好似突然間蒼老了十歲,佝僂著身子慢慢離去,淡淡道:“老夫胸中山河氣象,這一路你能消化多少便消化多少吧,就當是老夫給你的離別禮物了。”
燕天明拜倒在地,白衫上沾上了泥土,眼淚不住落下。
胸中有一團氣象翻湧,不斷閃出各種山川江河的壯麗景象,氣象伸出無數觸須,紮根在了燕天明胸口紫鼎玉府中,位於那一團三個月來不停采擷天雷彙集而成的龐大雷雲之上,靜靜地翻湧。
燕陽天一生的宗師氣象!
不是燕陽天的功力氣機,卻比功力氣機更加重要。
鍛體境煉體,煉氣境養氣,宗師境則是感悟天地,將所見景象,化作胸中山河氣象,氣象越磅礴,就越容易與天地溝通,自身的體魄和氣機就能再度增強,一切便取決於胸中氣象。
武道不僅修身,還要明天下。
紮根在燕天明胸中的氣象每日都會消散些微,而燕天明要做的,就是不斷消化這一團氣象,化作自己的感悟,化為增強體魄和內力的食糧。
關山雲從林間走出,背上背著那個破舊的畫囊,來到燕天明身旁,摸了摸燕天明的腦袋,笑道:“天明,你已盡得老夫筆法的真傳了,抱樸的妙處你都已經記下了,好好練吧,你雖然沒有學到玄幽筆法,不過卻將其融入到了刀法中,不枉老夫教你筆法的苦心。”
燕天明轉身,真誠地躬身行禮,“天明多謝老師栽培。”
關山雲撚須而笑,擺手道:“你我不需如此多禮,你天賦異稟出乎老夫意料,這三個月老夫沒白待,你既然已經學成了老夫的筆法,老夫也不需要多待了。”
“老師,你要走了嗎?以後我們還能見麵嗎?”燕天明悵然若失,一臉不舍。
“哈哈,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老夫也有事情要去做了,”關山雲笑嗬嗬道:“你若是想見到老夫,便去青湖城的彩雀樓吧,那是老夫的產業,彩雀樓花魁秦瀟瀟是老夫的另一名弟子,你去找她吧,你們兩人應該能成為不錯的朋友,興許某一天老夫就在那裏也說不定啊。”
“我一定會去的。”燕天明點點頭,暗自記在心裏。
關山雲哈哈大笑,轉身離去,畫囊裏的畫軸墨寶相互碰撞,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仿佛奏響離別的樂曲。
淮水下有了許多活躍的春魚,冬伏春出,鱗片鮮豔亮麗,映著耀眼日光,岸邊的枯樹也長出了生機勃勃的新芽,樹下的春筍也微微冒出了尖尖,一派晚冬早春的交接景象。
燕天明拔刀,斬出橫豎,江上轟隆隆爆起漫天水花,在彌漫空中的水霧中,無數尾春魚搖尾騰空,璀璨的鱗片連成一條,漫天連綿春魚,如同出水金龍。
為老師送行。
關山雲前行不回頭,卻哈哈大笑,吟唱了十四個字。
“潛龍在淵十年冬,一朝睜眼便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