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捂不住,他便打發長女女婿,叫他到外間把還在張望的孩子們領到遠處玩。自家起身遮掩門戶,然後才轉身對一家子人說沈茂德和小丫頭的事。竇大碗的幾個姐姐聽到沈茂德膽敢如此行事,都是怒氣上湧,要尋到她請她吃拳腳。可連竇大碗都不曉得這人去向,眾人隻恨得牙根癢癢,找不到發泄。便一起商議道,明日全家也不出攤子賣剔骨肉,大夥城裏城外搜索一番。想來沈茂德能把書信遞送上門,這人必然還在城裏躲著,或者是有同黨在此。四下裏找找,她一個孤身女子帶個小孩兒,肯定給人印象深刻。所過之處,必然留下蛛絲馬跡。
幾個姐夫聽了,兩兩相顧。他們的心思其實和嶽父一般,竇大碗和沈茂德要說都是好的。可惜這二人相衝,當初就不該把這兩個捏合到一塊去。強壓牛頭不喝水,如今孩子都有了,小夫妻倆還是消停不下來。竇大碗一出事就往親爹這裏投奔,找老娘姐姐們給他出頭,這不是解決事情該用的法子。但是作為女婿,對小舅子的家事不好置喙。竇大碗又是認死理的蠻橫脾氣,說的好聽便罷,說得不好豈不是連他們也要一起怨恨上。故此他們雖然嘴上都在勸竇大碗,關節處卻沒一個敢說合。
竇家老娘越聽眉頭皺得越厲害,思量著這沈茂德已經是見不得光的人物。她這輩子算是毀了,自己兒子後半輩可怎麼辦。如今連小丫頭也不給自家麵見,竇大碗今後生活連個依仗都沒。沈家丫頭辦事不地道,實在不行,給一紙休書放大碗另嫁也是好的。
她把想法如此一說,除了竇大碗,大夥旁觀者清,都覺得在理。這小夫妻間關係已經是崩了,再要相處下去就成仇敵。世間哪來那麼多怨偶,還不是不合適的人聚到一處弄得。分了好,一屋子人都覺得竇大碗歲數也還年輕,離了沈茂德回轉船頭,改嫁她人還是來得及的。這樣做既是放過沈茂德,也是放過竇大碗自己,兩廂便宜。
竇大碗一直大聲哭喪,聽了竇屠戶的話,越發哭得傷心。眾人以為他這是想通了世情,誰一輩子不遭遇幾次痛徹心扉呢,哭完就好了。誰知竇大碗幹嚎兩聲,站起身,對著一屋子人板起臉麵道:“人都說,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你們倒好,都是我的親近人呢,竟然說出這種無情的話來。我嶽父孝期未滿,我的孩兒還在外麵漂泊,你們就勸我改嫁。真是好的很,我再不來求你們了。”幾句話把一屋子人都噎得半死,說完他衝去猛地拉開屋門,在門外偷聽的大姐夫跌進屋子。竇大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拔足跑了。
二姐夫上去扶起妯娌,小聲問他跌傷哪裏沒有,大姐夫苦笑搖頭。心裏想著剛才情景,小舅子這是連他一同怨上了。他是最早嫁進竇家的女婿,剛歸家時竇大碗還是虎頭虎腦的小娃娃。家裏人個個愛拿東西逗他,他雖是個兒子,卻是家裏頂小的、唯一的男娃。竇家老娘隻要得閑,到哪都要帶著他。眼見到了婚嫁年齡,又不惜手段給他尋了門好親。沈茂德性子軟糯,一副好相貌,人又聰慧上進。家中二老一個攝於竇家威勢不敢動彈,一個病歪歪的管不了事,這一家老小最是好拿捏不過。可惜,可惜,隻可惜竇大碗始終是竇大碗。
竇屠戶是個粗糙脾氣,被小兒子沒來由說了一通還不覺得有什麼。幾個姐姐也是習慣寵溺弟弟,被他說了無禮的話,隻當這小子在撒嬌。唯有竇老爹,實在想不通掏心掏肺疼愛的這個孩子,怎麼如此混沌糊塗。自己便是不在意他今日的言辭,卻不免要為他的日後著想。這樣的性子沒了家人庇護,豈不是要被舉世人嫌棄。眾人還在看大姐夫擦傷的手腳。那邊竇家老爹一口氣上不來,兩眼一翻,“撲通”倒地。
頓時滿屋子人慌了手腳,竇屠戶心疼老夫,對導致竇老爹如此的竇大碗也失了耐心,氣呼呼道:“這個倒黴孩子,這是要氣死他老爹不成。”說完又覺得晦氣,連在地上吐了幾口唾沫。竇家女兒們不敢怠慢,抽了兩個出去找郎中,長女親自把老爹背到床上躺平。幾個女婿七手八腳伺候竇老爹脫鞋蓋被子,煮熱水熱薑湯,眾人再沒心情去探視竇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