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爹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竇大碗當著外人,說得這是什麼話。為何自己去了,沈茂德就要和他拚命。其實大碗心地不壞,就是為人粗糙了些。若不是婚配自家閨女,在別家也是個能幹的。沈茂德也無甚大錯,如果當初自己給她娶個軟和性子的夫婿,也不至於後來成了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可惜這場買賣來的姻緣把兩個不合適的放在一起,既害了沈茂德也害了竇大碗。沈家老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做不了。他一邊像拍小孩子一樣輕拍竇大碗的後背,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對秦八角笑道:“秦娘子,叫你見笑了。”
秦八角看在眼裏,心中略有些明白為何沈茂德隻字不提竇大碗了。
多虧有鄉人幫襯,秦小豬一路磕磕絆絆居然也沒掉隊。她從來沒步行走過這麼遠的路程,兩隻腳嬌氣得很。穿著戶外鞋行軍,腳底板依舊不斷磨出水泡。用針挑了敷上藥拿布裹上,再走路又長出新的來,她也不知為此哭了多少回鼻子。真心羨慕那些穿布鞋外麵裹著草鞋跋山涉水的鄉民,個個堪稱鐵腳有木有。同是從席家村出來的鄉兵見慣秦小豬軟弱也就罷了,別村見到隊伍裏有個總是哭哭啼啼的莫不側目。心腸軟和點的還說一句可憐,心性剛硬的女子就免不了對秦小豬當麵嘲諷、背後議論。弄到後來,除了相熟的二嬸、狗丫娘兩個,連席家村的眾人也覺得秦小豬的行徑太過丟臉,沒有之一。隻有那二人知道如今的秦小豬與平日相比有多大長進,因此並不如何責備秦小豬,反而輪流為秦小豬分擔她的大包。
那日她們中午出發,晚間隨便宿營在個小城鎮外麵。
因著不怎麼趕,又有員外郎的車馬跟著,走不得山間小道。一路過來都是平坦官道,宿頭打尖也多是在途經的各處大小兵營,比之先前那夥刑徒日子不曉得好過多少。各地兵營有的寬敞,有的憋屈,但大多都是有空鋪的。這也與朝廷許久不打仗有關,文官可以在賦稅上上下其手撈銀子。武官沒有仗打,便隻能從人頭空餉上揩油水。是以許多兵營建製下,名冊上人是滿的,實際駐地人數卻不足夠。秦小豬因做飯手藝出眾,這是席家村眾人公認的,就舉薦她幫襯跟著周虞候來的幾個老兵一起為眾人開火做飯。
兵營灶間一溜排著幾口鍋,大的口闊四五尺,小一點也有兩三尺。秦小豬從樊家帶出來的湯勺對付小鍋還勉強使得,對上大鍋就隻有站到灶台上麵,拿柄像鏟子一樣的東西翻炒施為。老兵們隨意的很,米不淘菜不洗,摳過腳丫上過茅坑都不洗手,就上灶台上搗騰飯菜。看得秦小豬胃裏直翻酸水,老兵們見她這模樣都嗤之以鼻。真上了戰場誰管吃的東西幹不幹淨,有的吃就不錯了。
國家近年來雖然沒有打大仗,可邊境小衝突從來沒斷過。這些老兵來自戍邊的禁軍,猶自記得一場突襲下來,那吃了這頓飯的人就再也吃不得下頓的情景。連剛剛咽下肚腸的饃饃稀粥,也因著腸穿肚爛紅白流了一地。所以幹不幹淨都是次要的,吃得飽不飽也隻是一時的得失,如何活的長久才是最最需要關心的事。最後秦小豬到底沒吃那頓飯,靠著花三叔給的那點吃食,勉強度過。吃完習慣性想找個地方洗洗,才想起狗丫娘交代過她,從今而後莫要再梳洗打扮,她那張臉糊弄的越邋遢越好。
兵中都是女子,夠級別帶著家眷或者男倌同行的少之又少,秦小豬這樣的小兵便有許多成了替代。此事說來齷齪,狗丫娘不願多說。看著秦小豬一臉半懂不懂,最後換了個說法,叫她隻管把臉弄髒些,最好一會去灶下再弄點鍋底灰糊在臉上。秦小豬隱隱猜到些什麼,臉色煞白。想起在鎮上被潑皮欺負調戲的情景,唬的不行,這會可沒樊二郎擋在她麵前了。她果然聽話,回頭再見,秦小豬一張小白臉就成了包公臉了。
晚間許多人睡在大通鋪上,狗丫娘和二嬸照顧秦小豬。叫她靠牆睡了,她二人擋在外側。秦小豬聞著屋子裏久未住人的潮濕黴味睡不踏實,一會又聽到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跑動。她嚇得動也不敢動,接著窗外的星光,看到屋梁上一對對的細小的紅光亂晃。仔細看去,卻是許多肥大老鼠首尾相繼在梁上奔跑。秦小豬生怕那些老鼠不小心失足落下砸在自己身上,又怕半夜裏老鼠下來吃人。聽聽身邊呼聲漸起,她不願打斷別個休息,又不敢再睡,獨自瞪著大眼盯住那些似乎在猙獰微笑的大小耗子。迷迷瞪瞪間,秦小豬才想起好像她還拉下一件事沒交代就匆忙走人了。
沒錯,她把狗丫忘記了。一時間狗丫沒了兩位重要的人指導工作和生活,有些不知所措。幸好秦小豬有留下圖例和步驟,那些本來是為了怕她自己建房子建到一半忘記數據寫下的,如今全成了狗丫的救星。拿去和韓霖一合計,一分不用改的,全照圖紙來吧。韓霖又二次提起叫狗丫去她那裏做賬房的事,狗丫如今不比從前。她老娘在家時自有老娘支應家中各種開銷,如今狗丫娘離了家。狗丫家裏還有老爹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弟弟要養活,養家的重擔全落在了狗丫肩上,她不能像以往那般遊戲過活了。便求著韓霖容她回去和老爹商議一二,韓霖既愛惜狗丫的人材又是有心要幫襯她家的,自然全都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