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正是晨熹初露的時候,幾點微弱的陽光軟軟地照在杭州紫平街的閉月壇門口。由於閉月門昨日因為五年一度的比劍盛會之籌劃,上上下下忙碌了一晚,是以直到這般時候仍無人起床,連幾個平素早起打掃院子的小廝也因昨晚遞茶送水累得夠嗆,現在也沒有起來。
就在這萬分沉寂的時候,那大門忽然“吱悠”一下地開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公子打扮的人。這個人,穿一領白袍,係著清黃色的絲帶,眉毛雖不甚濃,卻也正好將他眉宇間那股英氣顯現了出來,同時,又為那一雙透滿神氣的亮眼加了一道很好的修飾。這個人便是閉月門掌門賀嘯峰的三兒子賀季玉。
說起這閉月門,乃是江湖上的一個大門,自首任掌門“銀刀閉月”林占輝創派以來,蒸蒸日上,獨霸一方,當地的官府是決然不敢動他分毫了,連當地所有的白道、黑道上的人物都對是甚是敬畏。及至現任掌門“銀月神俠”賀嘯峰,更是將閉月門的聲勢推至巔峰。賀嘯峰有三個兒女,大的叫賀元英,甚是聰明,卻不太務正業,竟日飲酒尋歡,昏昏噩噩,又兼脾氣甚壞,一旦他學成了新招,大家都得避得他遠遠的,因為不知他什麼時候便會找上門來讓人與他比試。還高手不找,偏偏找一些會兩下子,卻什麼也拿不出手的人來比,輕則將人打殘,重則致人死命,別人懼他門大勢大,就是碰上這種事也不敢如何。幸而賀嘯峰的第三子賀季玉為人良善,每遇此事,總是撥銀兩給那些死傷的家,又加上他平日待人極好,是以當地人都說:“閉月門隻有兩個好人,一個是二小姐賀雙玲,另一個便是三公子賀季玉。”由此可見,賀嘯峰的二女賀雙玲也是心腸極好,她比賀季玉長了五歲,生得貌美無雙,自她十六歲以來,登門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她卻不知怎的,不說嫁與不嫁,對求親的人連看也不看,不肖講,七年來,始終也沒人有福氣能娶到她了。
在當時武林中,能與閉月門相抗衡的便是蘇州開日門,兩門建門幾百年來,為爭奪武林至尊之位連年拚鬥,以比劍為名,互相攻伐。後來,兩門覺得每年比太過頻繁,也顯不出真正實力,便定為五年一次。這不,今年又到了比劍之年了。
上一次比劍之時,賀季玉尚小,沒有參加。這五年來,賀嘯峰為了這次比劍將一身的本領都傳與了他,希望他能在比劍場上壓倒開日門群雄,以正閉月門武林至尊之位。可是,這兩派的比劍有個規矩,在場中可以將對手殺死,倘若在場上不死的敗者,也應立刻自刎。
賀季玉雖得了父親的真傳,但也不敢確保在一個月後的比劍場上不輸,他想到,萬一輸了,這一條小命立刻便送了,由於這五年來隻顧學劍,從沒踏出過大門一步,而且父親也不讓。現在,比劍在即了,此時不溜出去暢遊一番,萬一輸了可再沒有機會了。於是,他便夤夜準備,一早便牽了他平日最喜愛的青龍馬出了大門。
這一出門,他生怕被父親知道了,提氣縱馬,一口氣跑出了杭州城,來到郊外,這才停了下來,牽著馬慢慢賞玩風光。在不遠處有一個大湖,雖不是西湖,卻似乎也因在西湖附近,得了她的靈氣,景致亦是優美。他不由得被那景色迷住了,緩緩地走到湖邊上,信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湖水中攪啊攪的,像小孩子玩水一般。
湖上沒有大船,隻有幾隻漁船來回穿梭捕魚。賀季玉平時深居大院,大門少出,就出門也是在城中,說起湖,隻去過西湖,西湖上可沒人捕魚,因此,他對於怎樣捕魚卻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動了好奇心。眼見在附近有一艘漁船,船上一位年邁的老人正在撒網,他便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喂,老丈。”那老人把網撒出去,頭歪都不歪,似乎跟本便沒有聽見。賀季玉以為那漁夫年老耳背,便又提了提嗓子,喊了一聲,可那老丈似乎還是沒有聽見。他急了,心想那老人是個聾子,可又不甘心白叫那兩聲,索性放開嗓子,連叫數聲。正在這時,隻聽一個低低的聲音說:“喊什麼,我又不是聾子,把我的魚都嚇跑了。”這一句話聲間雖低,在賀季玉聽見卻是那樣的清晰,顯然是一個內功極高的人傳過來的,這話中帶著幾分怒意,似乎就是眼前這位老丈,但賀季玉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這個年老的漁夫會是一個內功修為極高的人。
他正在遲疑間,隻見從那漁船的艙中走出來一個人,那個人留著一臉亂蓬蓬的絡腮胡子,兩眼睜得大大的,不說像銅鈴嗎,卻也差不了多少,從他的打扮來看,他多半是江湖中人。隻見那人來到船頭,對那老漁夫粗聲大氣地說:“怎麼,老鄭?跟那傻小子搭什麼訕?找到了沒有?”那老漁夫頭仍是一動不動,慢慢地說:“說話別沒遮沒攔的。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急什麼?”聽了這一番話,賀季玉情知這兩個人是要在湖中找尋什麼東西,便怏怏地想走開,可誰料他還沒行動,那大胡子竟一下子叫住了他:“小子,見到大爺在這兒的公幹還在打岔,你摸摸你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這一句話不要緊,本來賀季玉是要躲開的,讓他這麼一說,一股少年自有的傲氣湧上心頭,回了一句:“怎麼,這湖是你們的?你在這兒找東西,便不許別人在這兒賞風景了嗎?”那人聽了以後,不怒反驚,急忙問道:“小子,你是那門那派的?”賀季玉一聽他要問派別,心中暗想:好了,我們這個派一出,你們就是有七八條命也不敢來惹我了。當下說一聲:“我是杭州閉月門的。”這一句話一說出口,賀季玉便作好了看那人下跪的準備,誰料那大漢大笑一陣,道:“哼,閉月門,閉月門的人個個該死。看你這麼俊俏的公子哥兒,想必是想冒充他們來嚇唬本爺吧。老實說,你倒底是哪門哪派的。你要是誠實,本大爺說不定饒你這次。”
季玉初入江湖,於世情尚不熟悉,隻道這人隻須他說實話便可放他走,便張口道:“我的確是杭州閉月門的。我是賀掌門的三公子。”那大漢聽得此言,道:“這麼說,你當真是閉月門的人嘍?”“當然。”“好,那你就受死吧。”那大漢縱身一跳,躍上岸來,隻一晃間,他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刀。
賀季玉一見不好,急道:“你這人怎麼言而無信,你說過我說實話便放過我的,怎麼……?”那大漢不等他說完,搶著說:“是,我是說過,可誰讓你是閉月門的人又說了實話呢。我也說過,閉月門的人個個該死,你衝著這句話還往刀口上撞,也怪不得我了。”說罷,一刀劈頭而下,賀季玉與敵實戰經驗不足,無法招架,隻得急忙閃在一旁,叫聲:“慢著!”那大漢可不慢著,一刀快似一刀的追上來,一邊揮刀一邊還說:“你現在想改口,晚了。”
賀季玉被他的單刀逼得節節後退,又騰不出手來去拔腰間的長劍,隻有閃避之功。這樣打法,短尚可耐,時候一長,賀季玉內力不濟,漸漸疲累,可敵人的刀法似乎一點不顯慢,似乎還越來越快,賀季玉知道隻要自已那一招躲得慢了,自己身體有一個部分就要不屬於自己了。可他隻顧向後躲,沒留意身後竟是一個小樹,他一下子撞在樹上,那人也正好一刀朝他胸口劈來,賀季玉一閉眼,心想:完了!繼而,隻覺胸腹上一涼,立刻劇痛,一股熱乎乎的液體直向外衝。他登時神思一片朦朧,隻在隱隱約約之間聽得那大漢說:“你這小子好沒福氣,讓大爺一刀開了你的膛多好,省得零零碎碎受罪,偏偏撞著小樹,讓大爺的刀砍不實,多受了一茬罪。罷了,我行行好,讓你解脫了算了。”賀季玉自知大限已到,又加上流血太急太多,隻聽到“當啷”一聲響,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卻說閉月壇中,眾人及至日上三竿了才陸陸續續地起床。賀嘯峰像往常一樣走在後院裏,準備上早課。
正在運氣之時,一個家人慌慌張張地跑起來,大叫道:“老爺,大事不好了。”這一句話把賀嘯峰氣壞了,閉月門極信迷信,他一聽這話,心想:大早起來,好事不說一點,一開口便“大事不好”,眼開還有一個月便比劍了,這不是成心要我輸嗎?
但人家說了,他又不好怎麼責罵,陰沉著臉問了一句:“什麼事?”那家人見了他的臉色,怔怔地一愣,不知該怎麼說。賀嘯峰見他不說話,隻道出了什麼大事,把他嚇得不敢說了,當下心提了起來,追問了一句:“快說!到底出什麼事了?”那家人見他急了,隻得硬著頭皮說:“小得今天早上起來打掃三少爺房間,發現少爺不在屋裏,四處都找遍了都找不到。”賀嘯峰不聞則罷,一聽心下煩了起來,來回地踱步,自語道:“這小畜生,平日裏什麼都好,怎麼一到這等大事了竟逃了呢?”
正在這時,又一個家人跑了進來,稟報道:“老爺,外麵開日派掌門楊漢森帶著他的兒女還有眾徒弟來了。”賀嘯峰聽後一愣,心說:奇怪,離比劍之期明明還有一月,他為什麼這麼早便來了。雖說滿腹狐疑,卻也不能置之不理,對那家人說:“快招呼他們上前廳休息,我隨後就來。”那家人得命出去了,先前的那個家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什麼好了,賀嘯峰見他還在那兒傻傻地站著,怒道:“你還在這兒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領著人去找!”那家人應了一聲,像逃也似的奔出了後院。賀嘯峰整了整衣冠,便即上前廳。
前廳早已坐滿了人,賀嘯峰剛一走出來,一位須眉俱白的人站了起來,拱手道:“賀兄,久不見了,你倒是更硬朗了。”賀嘯峰也笑道:“楊兄,你也不減當年呐!”不用問,這個須眉俱白的人便是蘇州開日門掌門楊漢森,隻見他穿一領米黃色的長袍,腰懸一柄長劍,這倒也不奇,最奇得是他須眉俱白,頭發卻烏黑,從胡須上看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但從麵貌上看卻大約二十五六歲。其實,他的年齡與賀嘯峰相仿,都是三十四五歲,他之所以這幅模樣,是由於他的獨門內功——開日大法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