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曾以為,此生都走不出那座高牆冷院的葉府,青蕪甚至覺得,十歲前那段錦衣玉食的記憶,不過是父親放入她腦中的恩賜,好使她不至於這般怨懟地過一生。是的,父親。
新進府的侍婢小廝當中,已無人知曉這件事,隻把青蕪當做普通的粗使丫頭,那些知道內幕的,早已被遣散甚至翦除,因此也沒有人知道,麵前這個長相喜人生性沉默的少女,竟是傳言中失足跌入山崖的嫡係小姐,葉綺羅。
“青蕪,去挑水。”“青蕪,去劈柴。”十四歲以後,這些可憎的聲音便日複一日囂張起來,甚至一些次房的仆人都不再背地裏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是欺負青蕪取樂。
因為自從那些幫青蕪做過些許青蕪做起來看似吃力的事,甚至隻是對青蕪表現出些許善意的人,都一個個從葉府裏消失了以後,眾人終於明白過來,雖不知為何,但是府裏的主子們想必不想讓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好過。
於是,剛開始隻是三五個人欺淩青蕪,禁不住他們隔天便因些小事獲得豐厚賞賜的you惑,加入他們的人逐漸增多起來,在這些自祖輩起便貧困因而被扭曲了性格的人當中,又哪會有雪中送炭,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少不更事的時候,青蕪是恨母親的,恨母親為何除了自己外一無所出,恨母親為讓父親家延續香火便央了他延娶另一方閨秀,恨母親為何愛上了那般自私冷酷的男人——自青蕪有了弟弟後,那個被青蕪稱作父親的男人,便再也未來看過青蕪與母親一眼,隻每天差人送來些寡淡的素食,任憑母親寂寂地盼,最終每日對著那扇再也不會被那人打開的門,鬱鬱而終。
母親病倒的那幾日,青蕪才發現,因為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心力交瘁,母親清麗無雙的容顏早已變得蒼白枯縞,曾經烏黑秀麗的青絲變作了脆黃的枯草,身形幹瘦成一把枯骨,幾如十來歲的孩童。
在病榻前,母親緊緊握住青蕪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聲音有些斷續,“綺羅……對、對不起……沒能照顧好你……以後……你便要一個人伶仃在這世間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娘,你會沒事的,別亂說,別亂說……”青蕪哽咽,這一刻,所有的芥蒂煙消雲散,由於身世的坎坷使得青蕪心態過早成熟,青蕪終於明白,母親一直都沒有錯,母親隻是一介弱質女流,身世根本不由得自己做主,母親隻是信錯了人,愛錯了人。
就在青蕪心緒尚自縱橫之際,母親突然鬆開了青蕪的手,雙手直直上抬,似是想抓住些什麼,眼裏有雀躍的亮光,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些羞澀的笑意,明媚得如同少女,“葉郎……你終於……終於舍得來看我了麼……”
青蕪大驚失色下回過頭去,但是除卻家徒四壁卻被母親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屋子外,身後什麼都沒有。
然而母親還是望著門的方向,一瞬不瞬,眼裏的光芒越來越盛,甚至掙紮著從榻上坐了起來,“真好……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再抱抱我吧……再抱抱……”
就在青蕪想過去攙扶母親時,仿佛終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一字尚未掙紮出口,母親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緊闔的眼中滑出一滴清淚,嘴角定格在了微笑的那刻,仿佛心滿意足,轉瞬便無生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