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此時狀況依然令人擔憂,為夫本不該立即提及此話——”王晗輕輕地搖頭,示意仲德繼續說下去。“人老體衰自來無可逆轉,我們活到如今的年紀,本已對順從天意的事有所認知和接納,隻不過……當自家老婦得上難以治愈的疾病,我們心裏如何能平平坦坦地順應這天意?”
“隻有對著夫君,”王晗說,“我才能吐露心中的驚恐。”
仲德拍拍王晗的手。
“當我在等著你們的消息時,我忽然頓悟,奶媽她……已經老了。她不再是養一養便能痊愈的年紀,這種‘老’法……她得的病……就在說明……”
“老了就是老了。”仲德接過她的話說完整。“誰也無能為力。”
“我們隻能看著她一天不如一天,最終……”
“恐怕隻能如此。”
“可我……”王晗聲音嘶啞,她心中的擔憂被更有權威的人——夫君所證實,擔憂徹底定性為事實,並且是無可逆轉的事實。“我還沒做好準備……麵對這種事。”
“為夫最擔心的也是夫人你。”
“真的?”驚訝令王晗脫口而出,又忘了麵前的人說的話原本該是多自然不過的。
仲德臉上的笑顯然也在說王晗又犯傻了。
“那夫人認為為夫不擔心夫人該擔心誰呢?”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王晗低聲辯解。
“夫人對為夫的心意從不懷疑?”
“自然,不懷疑。”王晗低聲說。可她除了這麼回答還能怎麼說。
仲德審視著她的臉,然後又笑了笑。
“依然是為夫的錯。”他鎮定地說,王晗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為夫不善於表達對夫人的關懷,才使得夫人麵臨奶媽老去的事會如此驚慌無措。”
“夫君不認為我應對不了大局,表現太弱?”
這句話如果沒有仲德一番表白的誘惑,王晗絕不敢問出口。
“夫人竟然有如此想法……”仲德懊惱地直搖頭,同時歎氣。“還是為夫的錯,是我的錯啊!”
王晗又想不明白了。
仲德語重心長地對她說:“為夫長年忙於公務,總在外頭奔波,將夫人獨自留在家中。夫人身邊除了奶媽,便無其他可親信的人。如今奶媽身體一差,無法再挺身站到夫人左右,夫人自會像失了左膀右臂一樣難以習慣。況且,奶媽的病之前並無突出表現,在夫人看來,它來得太過突然,夫人感到未曾做下準備來應對它,完全可以理解。怪隻怪我啊。”
王晗聽得心都化了,哽咽地說:“你言重了,夫君!此類事怎能怪你?家中需要供養,正是夫君不辭辛勞,出外奔波,我們這一大幫人才能夠安心過活。要說怪……”能怪誰呢?在王晗的認知裏,出事也許會有某個人的責任在裏頭,但不見得必須責怪誰才能了事。“大概隻能怪那主宰人命的老天。”她終於想出一個答案。
仲德被逗笑了,起身把暖手爐拿過來,放到王晗懷裏,讓她兩隻手捧著。但王晗寧願由仲德握著她的手。
“夫人待人公正,對自身何等要求,對別人也直到此等要求。也可以說,夫人審視他人的眼光並不嚴厲於審視你自己。”
王晗低下頭,感到有些羞愧。一個不常受誇獎的人突然被某位“權威”人士公開正式地指明優點,的確很容易條件反射性的難為情。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說。
“別說夫人認為自己一時無法應對重大變故,為夫也慌亂不已。”
“真的嗎?”王晗重新抬起頭,既驚訝又欣慰。如果連夫君都覺得應對困難,那她的痛苦也應屬正常吧?“我見夫君——各廂禮節均能到位,下人與賓客依依聽從你的安排——看著沉著如常,我還以為……”
“一家之主豈能在重要時刻穩不住陣腳?夫人隻見我努力維係的表態,竟不知為夫的內心……”仲德沒把話說完,直接跳入別的話題。“說起來,倒也確是奶媽的事敲醒了我,我陪在夫人身邊的時候太少了。”
一股熱浪衝上王晗的腦袋,脖子以上全部滾熱。
“可惜啊,這世間曆來不多齊美之事。”
如何才算齊美之事?王晗轉動眼轉使勁想著。“奶媽生病雖然令我痛苦不堪,但也……啟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