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偶翻詩書,看到《相見歡》一闕,眼光落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一句上,耳畔恍若回蕩起她所言:我便在這兒等你,咱們再相見之時,便是真真正正的歡喜重聚了。
他來到她身旁,借著搖曳不定的燭光端詳她安詳平和的睡容。
相見歡,卻是不知何日再重逢之意,生別離,最斷人心腸。
他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流連輕吻,鼻中泛酸,止不住淌下淚來,滴落在她的臉頰之上。他伸手替她輕輕拭去淚珠,啞聲低語:“我等你,等多久,都會等。”
這一句話音未落,他卻整個兒呆住了,撫在她臉龐上的手倏地僵了一下,片刻,方又顫抖著手探到她的鼻下——
適才的並非錯覺,她已然沒有了氣息。
他徒然一驚,一手將她抱起,緊緊擁入懷中,在她耳際連聲道:“你醒醒,你快醒醒!你說過會等我,等多久,都會等,為何如今你卻失信……”
她渾身軟軟地靠在他懷裏,手腳俱已發涼了。他抱著她失聲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將她重新放落於床上,低聲呢喃:“過去,同善曦和蘭月出無緣長相廝守,如今,同樂和憶山也無法相伴到老,隻望來生,你可以讓我再陪伴在你身邊……”
有人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繞過屏風,步入了堂屋中,來到他的身後,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柔聲道:“過去,同樂和憶山無法相伴到老,如今,我願意陪伴在你身邊。”
他心緒猶自陷入了哀絕沉痛之中,一時怔怔的,並未反應過來。
她來到他身旁蹲下,笑吟吟地看著他道:“同樂,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他茫茫然轉過臉來,看著眼前這一張陌生而清麗的麵容,她那一雙澄澈明淨的眼眸,卻是似曾相識。他道:“你是誰?”
她笑生兩靨,柔聲道:“同樂,如若有那麼一天,我不再是這個皮相,你也能把我認出來嗎?”
他驚異地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端詳著她。
誰能料得到,這次她與蘭月出一同墜下山後,竟並非返回憶山的軀殼中,而是“穿”回了前世的時代之中呢?
她重回了自己的肉身,卻失落了一顆心,這顆心落在了同樂這兒,再也要不回來了。
在現代的日子,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他,曾經以為再也無緣相見了,可是不承想她再度遭遇了意外,這一回,時空的神奇之手將她連帶軀殼靈魂一並送回了這兒,她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皮相,卻獨缺了一顆遺落在外的心。
他錯愕道:“你是……”
她輕聲道:“江海之。”
請你記住江海之這個名字,莫失莫忘。
他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呆若木雞地注視著她。
她這時揚起右手握成拳,隻翹出小尾指,笑中含淚道:“還想不起來麼?來吧,你把手給我……”她拉過他的手,用她的尾指勾住了他的尾指,“咱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的拇指柔軟地按了一下他的拇指,盈盈笑道,“我說過,咱們一定可以相見歡,你瞧,如今不是如願以償了?”
他已然有幾分明白,眼光落定在她臉龐上,一刻也不願移開。
她深吸一口氣,又道:“蘭月出的身份,是我不願背負的包袱,憶山的身份,是我不能回頭的過去,隻有江海之,才是真正的我。”
他兩眼含著水霧,道:“我會窮盡我一生的力氣,把真正的你找到。”
她咽了咽,道:“我回來了。”
同樂伸手將江海之擁進了懷中,此生此世,再舍不得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