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超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很陌生,可同時又似乎挺熟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曾經聽到過,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男人的聲音安慰著他,“好孩子,時間到了,我回來了,我來幫你,你不要害怕。”
男人的聲音是那麼和緩而溫暖,帶著奇異的感染力,陸超果然不覺得害怕了,也不再發抖。他慢慢放下掩住耳朵的小手,雖然還是閉著眼睛,卻可以看見一個男人的臉出現在腦海中。男人的臉並沒有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蒼老,不過是人到中年的樣子,可須發淩亂,幾乎全白了,顯得一張臉說不出的頹廢憔悴。他的眼睛裏也充滿了疲倦,可在看著陸超時,又流露出關愛,甚至還有一些愧疚和歉意。
陸超一度想開口問男人是誰,又從哪裏來,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索性定下心,靜靜地看著男人的臉,等著男人說話,就像他一直以來默默地忍受著母親的冷淡和繼父的厭棄一樣。雖然很小就嚐到了悲傷的滋味,他卻從來沒有感到過絕望,他的心裏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可以支持他去忍受生活裏的一切傷痛與苦難。
“孩子,從今天開始我教你……”男人剛說了一句話就停了下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十歲的孩子解釋這件事。
他要教給這孩子的東西是什麼?一種知識?還是一種技藝?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籌劃了多年,又等了七年,做了充分的準備,可一旦事到臨頭,他反而感到不安,也有些猶豫。
“這個……你不用管我教的是什麼,你隻要用心學就可以了。”男人愣了片刻不再費心解釋,而是語氣堅定地下了命令。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隻能繼續往前走,隻能相信自己沒看錯人,也必須相信陸超將來能完成自己的計劃。
陸超自始自終什麼都沒有問,隻把眼前的一切當成是自己的一個夢,一個從此後夜夜都在做,整整做了十年的夢。在這十年間,他保持著沉默,順從地按照男人的要求修煉著一種奇異的能量,感覺著這股能量在自己的身體內從無到有,從弱到強。他不知道練成這樣的能量有什麼用處,也從不去想這能量會有什麼作用。
他把自己的生活簡單地分成兩個部分,清醒的時候,就像貧民區的其他孩子一樣為了生存而掙紮,睡覺的時候,就跟著男人修煉這所謂的能量。他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下去,相信自己度過的每一天,無論歡喜憂愁,都自有其原因,而無論悲傷痛苦,也都是天意使然。他一生的命運早已經注定,既然無從抗爭,更無法改變,還不如去默默承受,就像壓在巨石下的小草,看著柔弱卑微,可活著的本身就代表著頑強的意誌力和生命力。
如此這般,十年過去了,陸超從孩童長成少年,男人的容貌卻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精神日漸衰弱,出現在陸超腦中的影像也越來越模糊淡薄。一個夜晚,男人出現在陸超的夢裏,卻沒有督促他練功,而是疲倦地說:“十年了,我教會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陸超聽著他的話,看著他憔悴的臉色,心裏的哀傷像漫上沙灘的海水,一波又一波。他長到這麼大,受到的隻有冷落和厭惡,而這個男人卻是唯一關心過他的人,簡直像他的父親一樣。可到最後,連這個男人也留不下,也要離開了。他的眼中幾乎要湧上眼淚,可是他太多年沒哭過,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流淚了。他說不出任何話,就像十年來從沒跟這個男人說過一句話一樣,隻是默默地看著男人的臉。
男人的臉好像一股清煙,隨著驟然而來的一陣風,消散而去,隻留下最後一句話,“你要堅持修煉,不能放棄。”
陸超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什麼都沒有。他躺在狹小的閣樓裏,窗外是濃黑的夜色,遠處間或傳來車聲和人聲。他感到一陣恍惚,似乎過往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那個男人從來就沒出現過,而他也與一般人沒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