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有同學或者朋友問起我父親的職業是什麼,我回答道:“他是一名工程師”。在遇見她之前,無一例外地,都是投來崇拜、羨慕甚至帶點嫉妒的目光。在這份虛榮裏,我絲毫感不到滿足。
“工程師有什麼好的,尤其是一個國家電網的工程師。”沒錯,這才是我的心裏話。
電網工程就像是我爺爺,爸爸去哪兒了?不著急,隻要問爺爺去哪兒了。電網工程在哪裏,工程師就得跟到哪裏去,無論是偏遠窮山區雲深不知處,無論是過年除夕夜舉家團圓時。“因為工作的需要。”電話裏頭他總是如是說,話中或許帶點歉疚和無奈。
所以,常年出差是他的屬性,風塵仆仆是他的標簽,鏡裏胡茬是他的形象,“快回來了”是他的口頭禪。時間上、空間上,他都不跟我在同一個次元,我偶爾甚至會突然很擔心,萬一不小心會不會就在下一秒,把他老人家的存在給徹底忘記。就像,她現在忘記了我一樣。
拜工程師大人所賜,家裏的一切都隻好由母親照顧。比如在聖誕節的時候,往襪子裏放禮物的“聖誕老人”便是我媽。為了省事圖個方便,她更是直接拿穿舊了的、正要丟垃圾桶的破舊絲襪來裝了新給我買的玩具小汽車,掛在我的房門口把手上。雖然收到禮物很開心,但也害得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自以為發現了“聖誕老人”的真相,其實是一個口味有點重的**老奶奶。
於是爸爸對我來說,漸漸地成為了一個符號而已,就像計算機編程時候的一個變量,不給它賦值,那它就永遠隻是個。嗯,不過一個名叫變量X的工程師而已嘛,有什麼好自豪的,無所謂。或許,對她來說,現在的我也就是這麼一個變量Y吧,大概。
我可以無所謂,但自然有人有所謂。最忍受不了的人,當然是我媽了。因為還有我這個拖累要照顧呢,自然是不可能毫無顧慮地跟著他東奔西跑喝風吃霜。終於,在經曆了無數次的爭吵、妥協、爭吵的家庭肥皂劇之後,我媽帶著我住回到了她的娘家蘭溪鎮。嗯,也就是我的外婆家。
我不喜歡學北方人叫姥姥,老老嘮嘮,不老也叫老了,不嘮叨也叫嘮叨了。難道還猜不透老人家這麼點小心思麼?女人無論年紀多大,最煩把自己叫老了。就像你叫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姑娘作凹姨,人肯定要跟你急、跟你拚命:“叫姐姐!”如今不得已成了長輩,其實心裏更是介意不得了,又不好發作,顯得沒有長者之風。嗯,還是叫外婆親切,不然為什麼杭州個生意還不錯的連鎖餐飲叫做“外婆家”,而不是叫什麼“賞大觀園的劉姥姥家”呢?可見精明的商家們就像沼躍魚一樣,早已看穿了一切。難道女人都是喜歡被叫得年輕麼?我卻又想起那個晚上在學校泮池邊,一片寂靜與沉默之後,我突然俯在她耳邊,聞著她那青絲散發出的淡淡幽香,作死地輕輕喚了一聲:“老婆婆”。